劉振軍是個下鄉(xiāng)知青,1975年招工進(jìn)廠當(dāng)了工人,在車間干了幾十年的流水線,下了一輩子力,55歲退休后,又返聘到車間繼續(xù)干,一年到頭穿身工作服,星期天也是那一身,用他的話說,黃鼠狼去趕集,里里外外一身皮。
劉振軍不講穿,不吸煙,不喝酒,更叫人奇怪的是,他不信佛,卻不吃肉,啥肉都不吃,說是吃了難受,醫(yī)生說是一種啥奇怪病,光吃炒雞蛋,一年到頭,蘿卜白菜,稀飯面條。有人打趣他,這一輩子怪省,給小孩省一棟樓。
一聽這話,劉振軍就急了,掰著手指頭就和人算賬,說他退休工資兩千掛零,返聘八百,老婆退休一千多,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沒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三口人就靠這三千多塊生活,物價天天漲,除了吃喝,哪里有錢買房子呀。
這話有人信,有人不信。劉振軍的兒子劉虎就不太相信,總說班上的同學(xué),誰誰一畢業(yè),就分配到事業(yè)單位上班,家里給買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班上同學(xué)還有誰誰,上高中呢,家里就給買了一百多米的房子。人家是爹你也是爹,人家能給孩子買房,你為啥就不能買。
劉振軍說,爹跟爹咋能比呢,人家爹有本事,誰叫恁爹沒本事呢,人比人氣死人,咱比不過人家當(dāng)官當(dāng)老板的,也不能找根繩,勒脖子上吊吧?你要拼爹,就只當(dāng)沒這個爹。兒子聽了,半天不作聲。
話雖這么說,劉振軍還是天天為買房子的事犯愁。劉虎今年二十六歲了,談了幾個對象,看上去也不錯,姑娘也都上門了,都是因為買不起婚房,吹了。劉振軍想為兒子申請一套廉租房,不夠條件,兒子也顯底子,說那都是殘疾人干的事?少I商品房吧,劉振軍已經(jīng)退休了,銀行不給貸款,兒子又沒個正經(jīng)單位,到處打工,沒有擔(dān)保也貸不了。好不容易東湊西借,攢夠了十萬塊,一問房價,城區(qū)的要八千一平方,近郊的也要六千多,算了算,買一套兩室一廳的,也要四十多萬。劉振軍嘆道,干一輩子,也掙不下這么多,就是砸骨熬油,他也買不起房子。
怎么辦呢?他和老伴合計著,把眼下四十一平方,單位分的老房子,裝修一下,花了三萬多。他小心翼翼問兒子,能不能暫時把婚結(jié)在家里,等以后有錢了再買婚房,總不能活人硬叫尿憋死,打一輩子光棍吧。
兒子說,這事他沒意見,不知道人家女方家里同意不同意。他在打工的單位,認(rèn)識了一個女孩,除了房子,倆人挺談得攏。劉虎說,先把婚結(jié)了,等以后有錢了再買房子。女孩沒意見,丈母娘不同意,女孩和娘家鬧了別扭,硬是在劉虎家住了一個多月。本以為這事板上釘釘了,就等著給兒子張羅著辦喜事了。誰知道丈母娘堅持原則不動搖,硬是帶領(lǐng)一幫子人,來到家屬院里又吵又鬧,生生把女兒帶回了家。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的婚事又告吹了,氣得劉虎亂找事,一會兒說要上少林寺當(dāng)和尚,一會兒說要到北京住熱力井。
劉振軍氣得兩眼通紅,差點流出了淚,在家不得安生,就在家屬院里亂轉(zhuǎn)。見人就說,沒法活了,一說買房頭就大,干脆死了算了。這能是到市場里買一兜饃,說買就能買么?
劉振軍知道我在報紙上寫點小文章,就拉住我的手說,你是個寫文章的,你說說看,咱窮人啥時候能買得起房。
這話不好答,我無話可說,也給不出答案。我想了想說,有個闊人叫任志強的,他說,商品房就不是為窮人蓋的,這也許就是答案吧。
劉振軍一聽就罵娘,我日它八輩祖宗,這是人話么,天下窮人這么多,蓋房子不叫窮人住,真是少天沒日頭。
罵歸罵,啥事也不頂,任志強這號人就是在罵聲中致富的,人家才不怕窮人罵呢。劉振軍又問我,咱窮人啥時候才能買得起房呢?這話更不好回答,我絞盡腦汁也給不出答案。只好說,等著吧,夢想總有一天會實現(xiàn)。
劉振軍垂頭喪氣說,他這一輩子是買不起房子了,下一輩子吧。他又說,房價越調(diào)控越高,啥時候政府不搞控了,房價會不會降下來呢?他又說,政府太黑,象周扒皮,在房價上盤剝百姓,太沒道理了。我只有勸他別生氣,慢慢來,總會有希望的。
有啥希望呢,劉振軍總覺得沒希望,總是生悶氣,一生悶氣就睡不好覺,大清早四五點鐘就起床晨練,黑咕隆咚一個人在馬路上走。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躺倒在路邊,趕緊打了120。送到醫(yī)院一檢查,是突發(fā)腦溢血。
劉振軍的老婆和劉虎,聞訊趕到醫(yī)院時,他還有一口氣,他拉住劉虎的手說,恁爹壞良心了,有罪呀,老天爺罰他,這一輩子沒錢給孩子買房子……說完,頭一歪就咽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