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落至身邊,大街小巷映滿了草莓的嬌俏身影。小小的體型,綠萼托底,點點的黃粒為繡,艷麗惹人憐愛。外形好看之余,酸甜綿軟的口感應當首推。
在我的記憶里,吃草莓是從野草莓開始的。那時,村子被兩條小河環(huán)繞,小河的水足夠清盈,將周圍的野花野果字樣的郁郁蔥蔥。在眾多不知名的野果中,有一種果子格外好吃,大人們叫野草莓,我們摘了后,用水沖洗干凈塞進嘴里,甘甜無比。野草莓比一般的草莓個頭小,顏色鮮艷,藏在草叢里并不難找。有時候會意外收獲黑珍珠一般的野葡萄,還有河床上剛冒出嫩芽的桑葚,大多數(shù)時候野葡萄和桑葚還未成熟就被我們采去玩耍,只有野草莓,我們會輪流看守,待它熟透了,摘下來當果子吃。
三四月份吃野草莓,等到五月份,果樹園里覆上滿眼的翠綠,撥開一層層綠葉,誘人的草莓呼之欲出,引人食欲。我和草莓真正結(jié)緣還是從果樹園開始的。
我上小學時,村里大量引進各種水果樹苗,一時間,各家各戶的小伙媳婦和小孩子集體出動,在各自的自留地挖坑、種樹、澆水、松土。忙活了好些日子,自留地正式改名果樹園。為了方便進園子給果樹定期做檢查,村干部們組織村里的“剩余勞動力”共同開辟了一條“果樹大道”,又在東南西北中鑿了五口井。自此,果樹園的日子正式開演了。
男人們農(nóng)閑出去打工,農(nóng)忙的時候回家做農(nóng)活,春播夏收秋種之外,還要給果樹灌溉,修剪枝葉,女人們則給果樹除草、施肥,隔三差五地遵照男人的吩咐查看果樹的生長情況。
三年后,果樹園里掛滿了蘋果、梨子、獼猴桃、葡萄。村里大人小孩喜不自禁,給每一顆水果穿上漂亮的牛皮紙衣裙以防蟲子叮咬。人們靜靜等待,等待金秋的大豐收。這一年,確是豐收年,人們卻笑不起來。我看到爸爸將誘人的蘋果、梨摘下裝滿了三輪車蹬回家中,我高興極了,這下可以賣很多錢,我可以買很多東西了。爸爸一屁股坐在板凳,對媽媽說,這些果子分給四個姐姐和你那邊的親戚,剩下的,給孩子們吃吧。
我一直以為爸爸是為了我們有足夠的水果才不賣錢的,多年以后一節(jié)地理課上,老師談到九十年代陜西盛產(chǎn)蘋果,一時間關(guān)中各地的農(nóng)民紛紛效仿大規(guī)模栽種。幾年以后,致使蘋果的價格急速下跌,很多農(nóng)民心血全無。
我終于得知果樹園的真正秘密,小時候,多少快樂的時光都是在果樹園你度過,那些等待豐收的日日夜夜,人們奔走果樹園的身影和在果樹園里拉家常的聲音,猶在眼前耳畔。
又這樣過了幾年,果樹園的果子被冷落了,村民們轉(zhuǎn)而投向了其他的農(nóng)產(chǎn)品。爸爸就是在這場“改革”中率先種植大棚草莓。草莓易生長,繁殖快,頭年春天種三月抽葉四月開花結(jié)果。因采用大棚技術(shù),我們的草莓提前上市,半個月里忙得不可開交。每天一早被媽媽拎起來到棚里摘草莓,爸爸載著最新鮮的草莓批發(fā),一上午跑兩三個來回。我來不及聽大人們說事情,悶著頭只管將紅艷艷的小家伙收歸籠內(nèi)。有時候放學后媽媽叫我去草莓地“放哨”,我到果樹園里來回兜幾個圈,確定沒有“行竊之人”,喜滋滋地回家吃飯。
那年的草莓大豐收,賣了好價錢。草莓將近拔蔓的最后幾天,爸爸讓我和他一起去走街串巷賣草莓。我直搖頭不答應,人家長大了會害羞嘛。爸爸捏捏我的小鼻子,可不能光吃草莓不見世面,都是大姑娘了。爸爸載著我駛出了街。
我們的草莓賣得很快,爸爸以批發(fā)價賣給大伙。我記得有一位叔叔帶著女兒買草莓,買完之后小女孩將手中的作文本攤給她的爸爸,原來她要寫一篇關(guān)于草莓的文章,不知如何寫,她的爸爸就帶她買草莓。爸爸樂呵呵地給小姑娘講草莓的生長過程,將余下的草莓全部送給她。“寫好草莓,不但要知道草莓的可口味道,還包括草莓的外形,生長過程以及你的感受。”而我的一篇篇從生活經(jīng)歷中擷來的好文章,都是可愛老爸的良苦用心。爸爸就是如此,對子女心疼至極,只要讓我們進步,他從不計較時間和精力。
那次的“作文指導”事件足足讓爸爸高興了好幾天。不久,果樹園又讓我們高興了一把,剛剛收獲草莓,又迎來了棉花大采收。那年的陽光很足,草莓、棉花均賣上好價錢,雪白的棉花有陽光的甜味道。媽媽留了滿滿兩大袋棉花,做成厚厚的棉被褥。不出幾年光景,它們就成為我寄宿學習的好伙伴了。
之后,果樹園徹底不像果樹園了,可名字沒有改變。果樹都被砍光了,只有幾戶“懶人家”荒于打理,任其生長,春來了開花,秋來了掛果,人們在地里干活累了,摘上幾個果子解渴。爸爸說人家在外面掙大錢看不上地里的幾個小錢,靠天吃飯,不是長久之計。
三嬸家的果樹地改造成了蔬菜地,四姑全種成糧食,高伯家栽樹苗,劉姥姥種早熟玉米。果樹園,各有各的出路。
又過幾年,果樹園完全成了糧食基地,當年為料理果樹而建造的幾處小房屋也都荒涼,無人問津了。村里人,各有各的出路。
不多久,整片果樹園連同周邊鄰村的地全被收購了,我最后一次見到果樹園已經(jīng)完全荒蕪了,長滿了半人高的大麥、蒿草,村干部、村民和開發(fā)商在談判。一年后,果樹園上矗立起一個辦公別墅區(qū),我常常遙望曾經(jīng)的果樹園,現(xiàn)在被改造成了一座座神氣逼人的辦公大樓?
果樹園應該很疼吧,它身上本不該壓著那么多建筑物。但愿,果樹園的疼痛付出會有回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