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總是漫長且寒冷的,即便到了陽春三月,秦嶺山依然常年覆蓋著皚皚的白雪,尚未破曉的清晨,太陽也懶洋洋的不愿意開工,我撐著惺忪的睡眼,游走在校園的小徑上,猛然間遇到了那一片絢麗到不能自已的紫紅色。
紫香槐已經(jīng)悄然開花了。不同于其他仍然受制于秦嶺山的威嚴(yán)與寒冷的花朵,仍然蜷縮著身子,不愿吐漏一點新芽,仿佛只有等到最后一只燕子從南方飛過秦嶺才肯綻放一絲絲色彩。紫香槐將樹根深深的談到土壤深處,最先嗅到了溫暖,吮吸著鐘南山底下的溫存,便迫不及待的要昭告天下,從樹干到枝丫,身上的每一寸都裹滿濃墨重彩的紫紅色,一個陽光稍好些的午后就是她不顧一切,奮不顧身綻放的理由。
她開的靜默無聲,卻又聲勢浩大。我似乎聽見了千百萬人馬的呼號和腳步聲,大海洶涌的波濤聲,森林的狂吼聲,有時又似乎聽見了兒女的竊竊私語聲,寺廟孤獨的木魚聲,花園里的歡樂的鳥歌聲……它所帶來的是靜謐與喧鬧,像是在和不公的嚴(yán)冬對峙,又像是巧笑的姑娘,逗著不解風(fēng)情的少年。一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一支支,慢慢的花蕊沒有氣息,沒有聲響,卻不知為何闖進(jìn)了我的眼眶。但當(dāng)我們面對上的時候,我們似乎聞到了曠野間鮮潔的空氣的氣息,山谷中幽雅的蘭花的氣息,花園里濃郁的玫瑰的氣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氣息……她做出千百種婀娜的姿態(tài),為我這個徒勞的中年人,裝扮著眼前即將面對的路。
不知是不是年歲見長,少年時喜歡玉蘭,潔白孤高,未等到綠葉抽新枝,便香消玉殞;也曾欣賞梅花,傲然寒冬,送來幽香;還有周敦頤筆下蓮花,裊娜開著,出淤泥而不染,香遠(yuǎn)益清,亭亭凈植;可是如今,看到本來與西北這邊黃土地并不切合的艷麗,居然不由得心生敬畏。它本不屬于這片土地,如我一樣,卻憑借自己那股不屈不撓的堅韌,牢牢地扎根到深處,硬生生的開出一片屬于自己的繁榮。
我想她是孤獨的,她是寂寞的,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不曾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不曾看到兒時的伙伴,午夜夢回間,她也曾想起年少時的那些抱負(fù);然而,她又是蓬勃的,她又是堅韌的,因為我不曾見到她慨嘆韶華流逝的漠然,不曾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命運的顛沛流離對她而言,既是磨練也是饋贈。她服從自然又抗衡自然,并不曾因為曾經(jīng)的抱負(fù)無從追尋而渾渾噩噩,中日虛度光陰。每一個花蕊都是她敢于直面未來的勇氣,都是她任風(fēng)雕雨蝕的豁然。四季輪回,日月如晦,花開花落,也許曾經(jīng)的少年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然而歲月的饋贈,又有誰能權(quán)衡利弊得失呢?無論對我還是她,同為異鄉(xiāng)人的我們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都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叫失去的當(dāng)做禮物,眼前的叫做幸福!
遠(yuǎn)處,熟悉的上課鈴聲敲響,伴隨著樹葉隨風(fēng)吹動,發(fā)出的沙沙聲響。我不得不將目光從眼前的紫香槐上挪開,我伏下身來,撿起一片飄落的紫香槐花瓣,又加快了腳步,向教學(xué)樓走去,身后的紫香槐依舊自顧自的盛開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