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老伴后，原本能背上好幾十斤東西的老人一下子就由柏樹的丫杈變成了纏繞在柏樹枝上的藤蔓。
老人就像皮球一般被幾個兒子踢來踢去，最后這個皮球拋到了老三的手里。
兒子媳婦外出打工了，臨走前用面包車給老人拉回了幾袋大米幾袋面條十包鹽幾包豆豉。
斑駁的土屋頓時變得偌大，老人每天顫顫巍巍地穿梭在灶房和睡房之間，一個人的飯可真難煮��！
老人每天下午六點會準(zhǔn)時接到媳婦的電話，在電話里扯著嗓門道家常，媳婦說這個她扯那個。兒子有時會給她打電話，一分鐘后就會說道：“不說了，打電話要錢。”
老人不知道電話的“嘟嘟”聲是什么意思，等她聽不到電話那頭說話時，才會笑著說：“安，都掛啦。”
兒子媳婦不準(zhǔn)老人做農(nóng)活，可老人就是閑不住。老人幾乎每天都在門前的自留地里坐在小板凳上揮著小鋤頭。
土墻有時會無緣無故掉下一推黃土。
“哎呀，人少了，墻都被麻雀啄垮了。要是我死了，這房子就保不住咯。”
老人把一根長竹竿立在了門前，上面站著一個穿著紅衣服的稻草人。可大膽一點的麻雀還是會往墻上飛，老人就站起來邊吆喝邊咒罵。
老人花了五十元錢從村里另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太太那里買了一只下蛋的母雞。
母雞下蛋后敷了小雞，老人更加忙活了。
即使下雨天，她也要進菜園子掐青菜葉，然后剁碎了和上玉米粉。她像拉警報一樣呼喚著小雞，嘴里還不停地咕噥著，可雞崽們的小尖嘴只會像縫紉機的針頭一般在地上搜找食物說著雞語。
偶爾一兩個鄰居從門前走過，不屑道：“我看你做了多少活路，比我們還忙。”
老人從廟會上帶回了一只小麻貓和一條小花狗，土屋頓時熱鬧起來。
“喵—喵”
“貓娃兒，又餓了？”老人打開了睡房的門，“進去吃飯。”
麻貓在老人腳邊蹭蹭然后悠閑地進屋一舉躍上柜子。
“汪—汪”
老人慢騰騰地從床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打開門，花狗竄了出去。
“天都亮了。”老人望望天，“狗，去撒尿。”
小雞已長成半大子雞了，老人仍坐在小板凳上一刀一刀剁著菜葉，貓和狗在旁邊扭作一團。
“貓娃子，你又在給花狗逮虱子啊。”說完，老人啞然失笑，她僅剩的兩顆牙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一顆。
傍晚，老人一直坐在屋里等著電話，麻貓在她懷里發(fā)出“咕咕”的聲音，花狗捂著腦袋趴在地上。
“這媳婦兒出啥事了，這么晚了還不打電話來？”老人說得滿是凄婉。
電話驀地響起，貓從老人身上竄到了地上，狗一個激靈蹲坐起來。
“媽，我今晚加班，現(xiàn)在才回家。”
“哎呀，你加啥班啊！身體要緊啊。”
“老板要你加班你就得加班。”媳婦笑道。
“哪有家里自由哦，你們還是回來吧。”
“我們回來，拿啥養(yǎng)你哩。”
媳婦就像在哄著一個孩子。
老人一聲喟然。
很快就入冬了，兒子媳婦提前請假回了家給老人坎烤火的柴。
菜園里種滿了時令蔬菜，抽屜里放滿了雞蛋。
一到家，兒子媳婦就忙活起來，該擦的擦該洗的洗。
老人高興得合不攏嘴，不停地怨自己人老了東西收拾不干凈，并且逢人就說：“我兒子媳婦回來，我的案板灶臺都是亮堂堂的。”
“老太婆一天到晚都給雞喂米吃，雞倒長得肥實哦，不曉得成本，大手大腳的。”
“成天野狗野貓盡往屋里鉆，她一個人吃飯抵得上我們幾個人的口糧。”
“老太婆沒事就往廟里跑，今天這個廟，明天那個廟，人家都給兩元，她要給十元。”
“下雨天都不消停，又沒有土地但比哪個忙，生病了就往診所跑，又不去衛(wèi)生院，拿個醫(yī)療保險的本本不知道有啥用。”
媳婦一到家，關(guān)于老人的流言蜚語就如冬夜的雪花。
媳婦只能無奈地笑笑。
兩天后，媳婦就將家里的碗全部扔掉了。因為老人總是在吃飯時就將碗放到地上，然后貓和狗就湊上來吃東西了。
媳婦炒菜時發(fā)現(xiàn)才買的雞精不見了，到處找才發(fā)現(xiàn)麻貓在麥糠里舔著雞精袋；兒子清早做早飯發(fā)現(xiàn)放在鋁鍋里的一刀肉被什么東西動過；麻貓一天到晚總是不停地“喵喵”叫喚，媳婦的心里像被貓抓。
終于一天，媳婦用掃帚將麻貓攆得四處逃竄。
老人在菜園邊呼喚了麻貓很多次，可就是不見麻貓回來。
其間，麻貓也回來過幾次，但只要一聽到媳婦的聲音便溜得不見影。
老人的身邊就只剩下花狗了。
他們說這狗長不大卻兇得很，見人就齜牙咧嘴。
可如此嚴(yán)肅兇狠的狗看見老人時卻又表現(xiàn)得像一個頑劣的孩子，搖頭擺尾，蹦蹦跳跳。
老人在廟里轉(zhuǎn)佛時，花狗也跟著轉(zhuǎn)，惹得其他老太婆又是好笑又是羨慕。
“現(xiàn)在就只剩下狗陪我了，我的貓娃兒死到外面咯。”
老人還是不相信麻貓會死在外面，天黑之前總要喚幾聲。有時偷食的野貓竄過，老人卻清楚那不是她的麻貓。
老人每天晚上都要將火盆移到一邊，她知道花狗怕冷。每天晚上，花狗都會趴在放火盆的位置舒舒服服地睡覺。
立春，到處都交織著“貓叫春”的旋律。
“貓娃兒，你咋不叫呢？”老人淡淡地說道。
兒子媳婦臨走前，還是用面包車給老人拉回了幾袋大米幾袋面條十包鹽幾包豆豉。
老人在菜園邊望著兒子媳婦漸漸模糊的身影，好半天才轉(zhuǎn)過身顫顫巍巍地向屋里走去。
“花狗，走，回去，我用谷草給你編個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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