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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肅是個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甚至他的每一滴汗都是苦的。從齁咸齁咸的血液里滲出皺紋,這每天煉獄般的生活能不苦嗎! 顧肅沒有花花腸子,只知道密從辛苦中采擷。每天最高興的事便是,數(shù)著皺巴巴鈔票。這能使他成為合格的父親和丈夫,越是辛苦就越能在妻兒面前有交代。 他一副瘦小精干的身軀,從來不屈服于卑微。有人笑他不夠精明,比不上闊綽的人家。他把頭埋得更深,不屑于整日慵懶地虛度。把他惹急了,他總有底氣地說:“老百姓都是這個熊樣,都去當(dāng)官了誰抬轎!” 他有一個妻子和兩個兒子,總是一個完整的家。他有理由向往美好,盡管他不善營生。安貧樂道自然讓他滿足,妻子卻嫌他太過茍且。 顧肅本是活得坦蕩,從來都是清清白白。他是個理想的丈夫和父親,現(xiàn)實(shí)卻只認(rèn)了不起的本事。他發(fā)不了也餓不死,很讓妻子憋屈。 妻子總是推崇富裕的日子,便日趨看不上其貌不揚(yáng)的窮鬼丈夫。一家家都似雨后春筍般地冒尖,顧肅家卻依舊爛包?粗銡獠淮蛞惶巵,尖刻地罵他“奴才相”。還不時攛掇不懂事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也耳讀目染地嫌棄他。 兒子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是可以不把父親放在眼里的。不僅父親不會怪罪,還會引以為傲。但乳臭未干的稚子也不尊重父親,而且根深蒂固地敢于挑釁父親。這還得了,妻子顯然不是賢妻良母。 妻子叫張施,人們都不懷好意地笑話她“仗勢”。她勃勃野心地給大兒子起名叫“顧天”,二兒子起名叫“顧地”。天地她全占了,哪有顧肅的一席之地。 大兒子生來天不怕,二兒子生來地不懼。和張施合兵一處,圍攻顧肅。顧肅念及妻兒情分,總是隱忍著。但他尋不得出路,依然茍且。張施的胡作非為得到印證,顧天顧地更深受母親挑唆肆無忌憚。 顧肅有時候跟張施吵鬧,兒子們不辨是非地跟張施合謀。張施更是洋洋得意,更覺得顧肅沒本事。 顧肅死的心都有,家里過成這個光景。但他仍不自暴自棄,安慰自己兒子們長大了就懂事了。 他寄希望在兩個兒子身上,殊不知兩個兒子從小沒教育好長大也會扭曲。顧肅將希望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固然良苦用心卻終會事與愿違。
2 兩個兒子上學(xué)了,卻是十足的學(xué)渣。每天無聊地打發(fā)時光,成績自然是不堪入目。顧肅家當(dāng)?shù)帽锴,兒子們的不成才他更憋屈。他自不量力地督促兒子們學(xué)習(xí),更讓兒子們反感。兒子們哪懂得父親的良苦用心,只是一味地受張施庇護(hù)。 兩個兒子習(xí)得一身痞氣,營里闖禍的總是他們。當(dāng)然別的孩子們也闖禍,但會被父母嚴(yán)厲管教。而顧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張施總是和他唱對臺戲。致使兒子們更加放縱,孩子們是怎么毀掉的?其中的緣由,發(fā)人深思。 為什么模范總是被抹黑?誰又能說得清呢?顧肅不由得感慨,見賢思齊怎么就不能讓他們悔悟呢! 顧肅在夕陽里鋤地,昏暗淹沒了他的全部。他無人訴說,縱是能吃苦耐勞也不及生活的心酸。 哪怕自己受罪吃苦,也不曾委屈了家庭。自己的貧賤比黃連還苦,卻不忍心辱沒了兒子們。盡管對不甚賢良的妻子死了心,但卻真心地希望兒子們好。 兒子們說不得更罵不得,盡管自己不離不棄。兒子們比爹強(qiáng),爹巴不得。但顧肅老實(shí)本分,跟不上時代了。 人只要有錢,坑蒙拐騙都是光榮的。偏偏顧肅不會坑蒙拐騙,兒子們真想換個有背景的父親。也不至于窩囊地活,但生在微末的家庭。能不怪父親無能嗎!進(jìn)取要比好的家庭付出更多的努力。 人們要么本分地干活,要么不懈地學(xué)習(xí)。既不想本分地干活,又不想不懈地學(xué)習(xí)。誰也拿顧天顧地沒招,只有憂憤地頂撞父親。顧肅心里如翻江倒海,壓抑多年的怨氣始終發(fā)泄不出來。 看日益分崩離析的家庭,顧肅束手無策。但還念及著親人情分,不至于撕破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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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肅對家庭還抱有幻想,只要兒子們成材了自己就是再艱難也挺得住。人們并沒有看到他失魂落魄的一面,他也盡量表現(xiàn)出光鮮的面貌。細(xì)心的群眾只是背地里議論張施的飛揚(yáng)跋扈,但面上還是給予顧肅足夠的尊重。 兒子們在無憂無慮的成長,顧肅每次看到兒子們就心花怒放,盡管兒子們看不上他這個茍且的父親。 張施一面溺愛著孩子們,一面教唆著孩子們。因?yàn)樗睦锒碌没,顧肅沒有給她帶來富足的生活。只是已有兩個兒子,便怨天尤人地對付著過。用她的話說是,不會營生早晚得離。 顧肅就是掙扎的耗子,被像貓一樣的家庭無情地戲弄著?伤@只耗子可不簡單,甘愿犧牲自己的血肉來滋補(bǔ)看著還完整的家庭。他是不起眼的丈夫,可他也是了不起的父親?v然一切付出改變不了他卑微的地位,但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轟轟烈烈地干著。 每當(dāng)他出去趕工的時候,是他最愜意的時候。他不用面對生活的卑微,他能從這里找到尊嚴(yán)。工友們很好奇,以為他家庭十分圓滿。不然他同樣每天累得死去活來,仍然熱情不減。每當(dāng)人們問起她家庭的時候,他便自豪的宣布他有兩個兒子。這時人們便投來羨慕的目光,似乎那是他一聲最得意的事情。 最扎心的現(xiàn)實(shí)隔一段距離看,還是挺美好的。每當(dāng)想到兩個兒子,他的喜悅之情便溢于言表。似乎這沖淡了他滿腔的委屈,便把家庭的不如意忘得一干二凈。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像牛一樣馱著生活,他的確很能干。雖然一副短小精悍的身軀,卻承受著許多和別人一樣的重活。每當(dāng)他疲憊地躺在床上,尤能自我慰藉卑微的命運(yùn)。 他深信妻子是在鞭策他,也深信自己是打不倒的。妻子無情地奚落他不爭氣,可是他無法干一番轟轟烈烈地事業(yè)。就由她罵,罵痛快了就消停了。張施更覺得他是在擺爛,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時常顧肅如鯁在喉,脾氣上來的時候就吼張施無理取鬧。兩個兒子也數(shù)落顧肅的不是,張施便殺人誅心地笑話他連兩個兒子都維持不住。顧肅無言以對,只好任他們放肆。 顧天顧地?zé)o法明辨是非,在學(xué)業(yè)上更是一塌糊涂。顧肅的言傳身教他們時常不放在心上,只一味地袒護(hù)看不上父親的張施。 張施在家里呼風(fēng)喚雨,兒子們對她言聽計(jì)從。從來不是誰對了聽誰的,而是一邊倒地聽信母親。用張施的話說,瞎了眼跟了這樣的男人。每天都在說顧肅的壞話,兒子們耳讀目染地照樣學(xué)樣。 張施并非賢妻良母,便在兒子們心中種下惡的種子。她行事沒有規(guī)矩,在親朋好友中口碑并不好。即使是近親,她也禮數(shù)不周。跟這樣的母親,只會習(xí)得一身毛病。 果然兒子們不負(fù)眾望的輟了學(xué),便一身嬌縱地屢屢碰壁。他們在家中沒有好的教養(yǎng),社會自然會教訓(xùn)他們。 到了結(jié)婚的年紀(jì),顧肅很上心。但張施總是毛遂自薦,兒子們也直念母親的好。結(jié)果可想而知,張施總是在關(guān)鍵的時刻壞事。村里傳言,張施無法得當(dāng)?shù)靥幚砣穗H關(guān)系,總一副挑三揀四飛揚(yáng)跋扈的姿態(tài)。這哪像去相親,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耍大牌。 結(jié)果總是鎩羽而歸,兒子們把一切都怪在女方的不識時務(wù)。這怨天尤人的姿態(tài),如今用在女方身上。世界這么大,哪都像顧肅一味地包容他們。女方自然要看男方的教養(yǎng),這恰恰是他們欠缺的。女方又不是傻子,千方百計(jì)地考驗(yàn)他們。就像醫(yī)生拍片子,連他們的骨頭臟腑都看得明明白白。 但人家卻是有涵養(yǎng)的,并沒有當(dāng)場撕破臉皮。只是委婉地拒絕,他們?nèi)匀蛔砸詾槭堑亟袊讨>勾笱圆粦M地讓人家補(bǔ)償花的錢,還口無遮攔地大放厥詞。 一時間他們在風(fēng)口浪尖上,這是自作自受。
4
顧肅第一回男人了一把,把張施訓(xùn)斥得狗血淋頭。他從來都是男兒,只是他從前包容而如今義正言辭。 張施依然嬌狂,罵他是個沒種的男人。竟倒打一耙,說這一切都怪他沒本事。 顧肅大聲吼她:“你去聽聽外人是怎么說你們的!”顧天被刺激到了,和父親大吵起來。顧肅想著他們以前的不懂事和如今的不成器,心徹底涼了。 便不再包容,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無情地發(fā)泄著怒火。顧天看他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吵鬧聲更是驚擾了左鄰右舍。人們都遠(yuǎn)遠(yuǎn)地議論著,誰都不愿摻和。因?yàn)閺埵┦莻混不吝的人,顧天更不用說了。 人群真是蔚為壯觀,都伸著頭看熱鬧。身后的人更是踮著腳,怕前邊的人堵住了視線。還有的個子矮,便從縫隙里擠到前面。 父子倆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更加劍拔弩張。顧肅也不包容了,什么難聽說什么。顧天從來不把父親放在眼里,更是揭他沒骨氣的老底。 人群七嘴八舌的,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知道了。便滿是鄙夷,說這個家算是毀了。人們都勸看得起的人,卻看落魄的笑話。 年輕氣盛有時會沖昏頭腦,何況是沒有教養(yǎng)的人。顧天抄起一棍子,便冷不防地夯在顧肅的肩上。顧肅沒有覺得痛,只是覺得天塌了。 人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快去拉架。鬧不好是會出人命的,兒子打父親天理難容。顧天這算是把自個毀了,杵在那里漠視地看著一切。他恐怕這時后悔父母把自己生下來,等待他的注定是被戳脊梁骨。 果然顧天暼見人都是趴著頭,步履沉重而迅疾。像是過了一趟鬼門關(guān),終于如釋重負(fù)。他的余生怕是要過無數(shù)的鬼門關(guān),背負(fù)著沉重的心理包袱。 終于顧肅徹底地卑微了,他不再對這個家抱有幻想。和張施見面就吵仗,便成了家常便飯。平時的精神勁兒蕩然無存,似乎一夜老了十年。 從清白到卑微原來只有一步之遙,那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其實(shí)早已注定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只是他在麻痹自己罷了。 他從前倔強(qiáng),如今只有認(rèn)命了。 一場空前絕后的噩耗更是引起軒然大波,顧天殯天了。人們都說他活得凄慘,連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他是天之煞星還是地之亡魂,已經(jīng)不重要了。人們可憐他家的遭遇,縱是闖了天大的禍?zhǔn)乱苍撈较⒘恕? 只是下葬的那天,顧肅嚎啕大哭。他才是那個應(yīng)該怨天尤人的人,只是此時他釋懷了。但對兒子的情感卻令人動容,呼天搶地地表白:“你怎么讓我送黑發(fā)人,卑微像毒藥,要你死,要我丟了魂!我的心疼!我倔了一輩子終于知道拗不過命。” 人們不忍直視,但又無法勸慰顧肅。因?yàn)檫@一切難以啟齒,只會在顧肅滴血的心上再插一把刀。只有孩童們追逐著,覺得熱鬧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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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肅終于撒手了,他不再責(zé)罵誰。只是看著陌生的人世間,徹底解脫了。 他不會再干涉家人的一舉一動,張施依然絮絮叨叨。但家里倒是平靜了不少,他認(rèn)命了。他不會再數(shù)落張施的不是,災(zāi)難原來也是一劑良藥。讓他學(xué)會撒手,而不是追逐。盡管人們?nèi)匀蛔分穑蝗ミ^多在意。 他也不會對妻子發(fā)火,因?yàn)闆]有那個必要。妻子儼然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妻子似乎也消停了不少。 有人說張施背地里說了你許多壞話,顧肅只是輕蔑的說由她吧。 這是對張施無情地拋棄,他們之間再無情分可言。他們中間隔著兒子的死亡,還有什么比這難以撒手的。 顧肅從開始的包容,企圖融入這闔家幸福。走著走著,發(fā)覺不要對一路同行的人抱有幻想。人在蒼茫的天地間,可能憧憬過、追求過。可是人得到的還沒有失去的多,人最終會成為沒人關(guān)心、沒人在乎的孤行徒。 人們總在吹噓著生活的富足,可是企圖用欲望填滿內(nèi)心。他們的吹噓正揭示著他們的空虛,他們何嘗不是悲慘的孤影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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