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劉德貴看地選穴水平，不及李先生十分之一，葬墳起屋、擇日掐時，很少有人上門延請，不說左鄰右舍瞧不起，就連日夜廝守的婆娘也罵罵咝咝說長論短，哪里還有一點兒陰陽先生的尊嚴(yán)。說來也巧，就在劉德貴舉步維艱正欲放棄陰陽先生手藝的當(dāng)頭兒，張大嘴小兒子考上名牌大學(xué)了。這給劉德貴帶來了一片生機，哪個都曉得張大嘴的爹前幾年過世的時候是劉德貴選地安葬的。
張家老小考上清華大學(xué)，方圓百十里轟動一時，有去張家問娃一天吃的啥營養(yǎng)，出生的時候是踩化生還是坐化生，大嘴說屋里窮得連鹽都斷頓兒，哪兒買得起營養(yǎng)品，屋里種袋料香菇娃回來了都舍不得讓娃吃，在縣高級中學(xué)上學(xué)一天三頓糊湯哪兒還有別的吃，再說了，嘴上省點兒才有余錢買學(xué)習(xí)資料，生他的時候，我在坡上犁地，他娘扒在床幫子上生下他來自己撿起來用爛衣裳包裹著的，哪曉得是腳先出來還是屁股先出來。
對于祖墳，都說是爺管孫兒，這下可了得了。劉德貴說張大嘴的老子埋在筆架山上了，子孫文采出眾，孫子出生的時候是文曲星當(dāng)值，有狀元之分。
劉德貴真能煽，有了張大嘴兒子的高考得中，的確是讓劉德貴火了一把，上門請的人絡(luò)繹不絕。有嫌祖墳埋的不見腳下人發(fā)跡而遷葬的，有挪大門象把齊整的木門挪的歪三扭四的，就連正月初一出行放鞭炮都要請劉德貴查來年的喜神方在哪兒好將炮對準(zhǔn)哪一方的。在山民的眼里，他簡直就是神仙附體了，那一班子與他廝混的窮兄弟，也不敢枉自稱兄道弟，一口聲的劉仙兒了。
至于那些遷墳的、改門的、查了喜神方的不曉得發(fā)了沒發(fā)，反正劉仙兒是發(fā)了。三間石板屋換成了小洋樓，騎了十五年的“永久”牌自行車改乘了小汽車，連邋里邋遢的妻也把頭發(fā)弄卷了，隔三差五去趟美容店，臉擦洗得粉嘟嘟的，短腿兒上套雙馬靴，惹得隔壁李大媽一見面就關(guān)切地說：“老蓮子，恁冷的天你咋穿雙塑料筒子鞋，小心把腳凍壞了。大媽有雙布棉靴你拿去穿！”逗得大伙兒笑得前仰后合，把李大媽笑得摸不著頭腦，也附和著傻傻地笑。
吳老二是村子里的土秀才，高中畢業(yè)回了家，寫得一手好字，文采出眾，口齒伶俐，最討厭誰搞封建迷信。“破四舊”他是舉雙手贊成的。他最大的缺點就是說話口無遮攔，咋想咋說，咋說咋做，管你天王老子，自個兒說了算，一生的前途命運就毀在那張沒遮攔的嘴。本來他是公社張書記選的接班人，書記去那兒都把他帶在身邊，無論大會小會，不管赴宴還是處理事務(wù)總不離書記左右。開會一起坐主席臺，吃飯一起坐上席，真叫那個風(fēng)光�；氐酱謇�，就在大伙跟前吹：“我和公社書記都平起平坐，你們算老幾？”有好事者就將此話傳到張書記耳畔，張書記是個眼里容不得沙籽的人，一聽這話兒，怒火中燒，心想你小子太張狂，我選得是接班人可不是叫你現(xiàn)在就當(dāng)書記，你小子都和我平起平坐，我的威嚴(yán)擱哪兒了！咋還壓得住陣腳！把吳老二叫到身邊說：“你的性格不適合當(dāng)干部，農(nóng)村是一塊兒廣闊的天地，回到農(nóng)村鍛煉自己吧！”就這樣，把馬上到手的鐵飯碗給摔了。
吳老二并沒有吃一塹長一智，看見啥事還是說，看不慣的事更是言語刁鉆，把對方弄得下不了臺兒才罷休，為了生計，這幾年在煤礦掙錢絕少在家里閑居。
劉仙兒這兩個多月著實沒有一天閑空兒。村里在公路兩旁的平地里設(shè)計建設(shè)移民新村，一個生產(chǎn)組都集中在這里居住。這也是迫不得已才毀地建屋的，也許是上蒼對上三組的懲罰。前年搞冬修的時候，把后山一面坡從坡根開始砌了二十多道石壩，光炸藥用了五噸，工程進(jìn)度很快，是鎮(zhèn)上冬修的重點工程，鎮(zhèn)長擔(dān)任工程總指揮，上級來檢查過十多次，受到極好的評價。地是修得很平整，可第二年種的莊稼還沒成熟，一場暴雨過后，石壩垮掉了三分之一，又一場暴雨，石壩站著的沒有倒下的多。最要命的是整個山體下滑，房屋裂縫。坡上的房屋都成了危房，這可急壞了組長，趕緊向村上報告情況，經(jīng)鎮(zhèn)人民政府批準(zhǔn)，在公路兩邊建新村。
劃屋基的時候，是由鎮(zhèn)、村、組干部主持，將四百米長的地方載成30多段，把每段編上號，然后開群眾會抓鬮定基，抓哪兒是哪兒，很公平，工作進(jìn)展順利。
這可忙壞了劉仙兒，家家戶戶搶著請他去看地，一家收費500塊，還不算吃喝花銷。
吳老二回來忙夏收，聽說上三組搞移民新村，劉德貴大撈了一把，心里就堵得慌。早想揭穿他的鬼把戲，還越弄越不像話了哦！等到人多的時候非戳他一把不可。
端午節(jié)的第二天，上三組的人都聚在一起納涼，劉仙兒途經(jīng)這里，大家伙兒把他擁入其中，正在海闊天空地瞎吹，吳老二進(jìn)來了，劈頭就是一句“劉騙子也在呀！”大伙一怔，異口同聲地抱怨老二嘴不干凈。吳老二又開口說話了：“你個騙子有能耐去外地顯手段，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算啥球能耐，嗯？我來問你，你說算命準(zhǔn)還是看地起作用？”
“當(dāng)然是看地起作用。”劉德貴怯怯地說。
“既然看地起作用，人一金斗翻下地，時辰八字已定規(guī)，張大嘴的兒子考上大學(xué)與你八竿子打不著，孩子他爺下葬的時候他都七八歲了，憑啥說這是你看地起得作用呢？要是安埋的時候那小子還沒出生，你說是你的本事兒我還不和你爭，這與你看地咋能挨上邊兒？”吳老二咄咄逼人言辭尖刻。
劉德貴沒料到他來這一手兒，平心而論，自己的地理水平不上說，就連羅盤上的幾圈文字都沒翻過梁子，至于水法、座向、面山那也是冒糊弄，更何況時常都不能自圓其說，吳老二今兒弄個二難法，著實讓自己下不了臺，嘴干張答不上話來，硬著頭皮說：“你有能耐，還不是個黃泥巴腿兒嘛！少在這里張狂。”
吳老二說到勁兒上，聽到劉德貴戳自己的疤，就越發(fā)說得不住嘴。“你個騙子，上三組搞移民新村與你屁不相干，大家是抓鬮定的地方，所有的莊基是固定的，包括門向都是呆的，你個雜毛兒能把壞地看好？！大伙兒聽著，不要再依這個人的糊弄，你們想想，他這是多么笨拙的行騙手法，居然還能讓你們上當(dāng)，多么可笑可悲！”
大伙說：“你倆別斗嘴啦，來來來，喝啤酒。”
吳老二哪里有心情在這兒磨蹭，看大伙沒一個買他的賬，一甩頭就走了。
等吳老二過年回來的時候，幾十幢樓房拔地而起。打新樓房窗下經(jīng)過，一家屋里鬧哄哄的，細(xì)聽，是在猜拳，聽見大伙兒在勸酒“劉仙兒啊！我們上三組發(fā)了財全憑你給我們看了個好屋場，家家輪著請你喝酒你的胃怕也吃不消，今兒你不打通關(guān)，我們每人敬你兩杯……”
吳老二再也聽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遠(yuǎn)遠(yuǎn)地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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