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年關了,妻子不知嘮叨了多少回,整天忙啊,忙,有多少年沒給你添置新衣服了,今年說什么也得給你買件皮衣。我不還有那件皮衣嗎?還是一件名牌的呢。妻子說,那件皮衣都穿二十七年了,后背上掛了兩個花生米大的洞,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標準的農(nóng)民裝束,笑著說,可說呢,為了掙錢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還真該打扮打扮自己了。今年說什么也要買些衣服。
總算盼來了一個旭日東升的好天氣,我和妻子高高興興的奔往該城市的最有威望的百貨大樓。大樓廣場行人如織,購物的車輛儀仗隊一樣已經(jīng)擠滿了車位,幸好我們坐公交出來的,這幾年人們的日子好過了,小轎車增加了好多,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會注意到自己身邊的,哪位朋友或者親戚,突然就開著一輛醒目的新轎車打你眼前駛過,打著招呼,洋溢著幸福甜美的笑容,展示著新時代的潮流和精神風貌。沿電梯直上,在四樓的皮衣專區(qū),妻子拉著我走向男裝區(qū),熱情的服務員態(tài)度和藹的介紹著,目光所及的款式,那種熱度讓我一下子好像當上了市長,變得金口玉言,一字千金。我的視線終于在一件棕色皮衣,停留住,沿著我的視線,服務員很快便取下那一件皮衣,這的確是一件質(zhì)地良好的皮衣,皮子摸上去綿綿的柔柔的,妻子說你穿上試試吧,出門時我內(nèi)穿毛衣,外套羽絨服,只好先把羽絨外套脫去,一上身,呵,別提多么得體了,女服務員夸獎說,大哥穿上這件皮衣真像個干部。妻子一邊欣賞著衣服,一邊問道:“這皮衣多少錢?”“三千六。”多少錢?我真怕聽錯了,我又問了一遍,證實自己沒聽錯。服務員見我臉上顯出猶豫的表情,忙說,大哥,你穿著真的好合身,那邊有鏡子,不信,你去照照。站在穿衣鏡前,終于看清了自己的面目,黑黑的臉龐,下巴上黑白相間的胡須,頭上夜空中也已繁星閃爍,心里話,老啦,四十年前,在供銷社門市部,拽著娘的衣角哭著要糖吃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被無情的歲月淹沒掉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向那服務員謙恭的笑了笑,目光示意妻子離開,再到別處轉(zhuǎn)轉(zhuǎn)。
我把脫下來的皮衣,剛交到服務員手里,就來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被一個年輕靚麗的穿緊身褲的女子挽著,看上去那男的和我的身材基本相當,他用詫異的目光望著我,直言不諱地說道:“老哥,你穿上這件皮衣很不錯的,拿給我穿穿試試看。”那女子跳著高說:“真的可好哎!”男人說,就是他了。我和妻子目視著他們兩個,開票,刷卡,說笑著下了樓。女服務員說:“你們要嗎?”妻子看著我說:“要嗎?”我說:“來時我讓你多帶些錢來,你帶了多少錢?”“帶了一千快。”我們對視了一陣兒,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
“ 到步行街?”我和妻子一拍即合。
步行街是距離百貨大樓一百米的服裝商業(yè)一條街。個體業(yè)戶,鱗次櫛比,各式服飾琳瑯滿目,價格上不像大樓那么死板,在這里購物,屬于你情我愿,漫天要價,破地還錢。路過的攤主,更是高度的熱情,比百貨大樓還有熱度,那目光一個個火辣辣的,就差與你擁抱了。走了好多攤主,最后在一個鼻尖上長一痦子的中年女攤主前站定。妻子指著那件皮衣問價錢。那攤主忙用一竹竿摘下皮衣對妻子說:“俺哥穿這件保準合適。”我一邊試著,她在一旁不停地滔滔不絕地說:“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樣式了,在商場里賣兩千多,我只給你要一千二,拉你個?蛻簟”這時,妻子冒出一句:“便宜五十塊錢吧。”聽了妻子這話,女攤主便忙往皮衣袋子里裝,說:“你這個姐姐真會買,我少了一千二沒賣過,看你和俺哥都是實在人,就按你說的價賣給你吧。”見妻子要掏錢,我用胳膊一下子擋住他掏錢的手,看著攤主,我說:“先別忙,這價格太貴!”“怎么了?價格我都和姐姐說好了。”我說:“你就說這皮衣你少了多少錢不買吧?”這時,攤主詭秘的眼睛眨了眨,“哥,這樣吧,我今天破破例,就當你和姐姐給我開開張,我再讓你五十塊錢咋樣?”我搖搖頭。不語。妻子低聲說:“這價格也行了,人家都讓了一百了,百貨大樓一塊錢都不讓,人家那男人看上去都不含糊。做買賣的也不容易。”攤主見我和妻子嘀嘀咕咕,以為我們要放棄這件皮衣,我看她急的那樣子,心都要蹦出來。這時我看到挨著女攤主的那個男攤主沖我招手,就往前移動了半步,就這半步走,女攤主毛了手腳,忙從里面轉(zhuǎn)到外面來,湊到我的近前,很近,她鼻孔里有幾根汗毛我都數(shù)的清。她碰了我一下手,豎直了一個指頭說:“這個數(shù)。你要就要,不要就散伙。”我故作鎮(zhèn)定地淡笑著搖搖頭。她有些生氣地說:“哥哥說個數(shù),我聽聽。”我思量了一陣兒,過去曾聽人說,買衣服要對半砍價,便狠下心說:“六百。”我話音一落,女攤主,生氣地用竹竿把衣服,掛在了高架上。妻子埋怨道:“你個老李!”我和我妻子都帶好了手套,剛邁出一步,只聽女攤主喊道:“給你。今天可賠死了。”
提著皮衣進了家門。妻子說:“你歇著,我給你弄幾個下酒菜,犒勞你今天掙了六百塊錢,要叫我買,非多花錢不可。”我開玩笑說:“女人嘛,也有長處。”妻子說:“啥長處?”我說:“頭發(fā)長唄。”妻子剜了我一眼,鉆進了廚房。熱熱乎乎的下酒菜剛端上來,鄰居老范推門進來。老范是村里出了名的摳門,趕集上店總招買賣人反感?煞锤袣w反感,他每次買同樣的東西,到頭來總比別人買的便宜。煙酒不分家,老范經(jīng)不住幾句讓,就盤起腳,坐在了酒桌旁。話題很快就扯到了皮衣上,老范說:“你咋不給我說,咱也好一道去,前幾日我也剛買了一件皮衣。”我忙拿出皮衣給老范看。老范反正看了看,又看了看衣領上的牌子,驚異地說,“真的和我買的一樣啊。”我說:“是不是鼻尖兒長痦子的那女攤主。”老范說:“沒錯。”我放下酒杯急問道,“老范你多少錢買的?”“二百八!為買這皮衣,我可下了一天的功夫啊;丶視r公交車上,人家懂行的說,你買的這哪是真皮,全是人造革的,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提高了,讓外行看不出來。”
妻子在廚房聽到老范的話,差點切了手。
第二天,我推開家門,就發(fā)現(xiàn)衣架上掛著一件嶄新的棕色的皮衣,和我二十七年前買的那件皮衣一模一樣。我詫異地看著妻子,她說:“我把你的那件棕色舊皮衣打了皮衣油,后背上的洞也讓修鞋匠補好了。”我高興地說:“還是老婆懂我的心。”妻子說:“等孩子上完大學,日子真的寬裕了,我們再逛一趟百貨大樓,給你買下那件好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