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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如泉涌

文/舒朝貴

  天剛蒙蒙亮,魯志周和杜小腳便陸續(xù)起床,他們連續(xù)兩三個月都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透過破舊的瓦房,外面整夜整夜“呼——呼”地咆哮著南風(fēng),“天氣實在太干了,春天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們總是這么議論著,對于地道的農(nóng)民來說,他們一年的希望都在土地里,從開春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四個月了,也沒見半點(diǎn)雨星子,直叫人坐臥不安,卻有又可奈何。

  魯志周胡亂抹了把臉,便準(zhǔn)備下地了,他已經(jīng)須發(fā)斑白,身體卻還硬朗,只見他腰系麻繩,手提鋤頭,大踏步向回子溝走去。杜小腳摸索了半天,才從屋里探出個頭來,手里端著個大筲箕,里面裝滿了苞谷籽和秕谷,跌跌撞撞向雞圈走去,還沒到雞圈門口,雞就在里面“咯——咯”地叫做一團(tuán),它們太熟悉她的腳步聲了,不一會兒就見滿場壩的雞到處亂飛,一邊搶苞谷或秕谷吃一邊斗架,大紅公雞更是精神抖擻,像一個威武的斗士,在場壩上昂首挺胸,闊步前行,每走一步,胸就向前挺一次,頭則做一次伸縮的動作,一看就是個運(yùn)動的健將,它每天在不同的母雞身上上上下下,樂此不疲,搞得每只母雞都分外臉紅,卻又十分享受,每當(dāng)看到這一幕,杜小腳的老臉也會莫名其妙地紅上一陣,繼而就想起了那個至今沒娶上老婆的小兒子魯小川,一股按壓不住的悲涼又憑空襲來。

  杜小腳每天起床后的事情就是喂雞,喂完雞后就去掃地,掃完地才去梳頭,杜小腳本名叫杜順英,因為是小腳,所以村里人都叫她杜小腳,真名倒?jié)u漸被人忘記了,只有在村長發(fā)放低保錢的時候,才被少數(shù)幾個人聽到,過了便也就忘了,小腳嘛,走路的時候看著頻率很快,其實不然,很短的路程要花很長的時間,而且走起路來顫顫巍巍,跌跌撞撞,直叫人擔(dān)心,但她偏又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這就不得不讓人佩服。

  魯志周到了地里,見苞谷已經(jīng)出了,但長得像麻線似的,在薄膜上一飛一飛的,洋芋卻總不見出,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地里除了白晃晃的薄膜,就是寡黃寡黃的泥土,他像丟了魂一樣在地邊走來走去,地里該弄的早就弄好了,那土都已經(jīng)被他弄得很細(xì)了,抓在手里馬上就從指縫里漏個干凈,可他此時根本無心去玩味這令人心曠神怡的細(xì)膩,他擔(dān)心土里埋著的洋芋種會不會發(fā)芽,“如果老天再不落雨,所有的人這一春就白忙活了”他心里暗想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扒開了土,他小心地一層層扒著,土全是干的,他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一直往下扒,見到洋芋種了,他拿起來放在手里捏了捏,感覺還是好的,又拿在眼前仔細(xì)觀看,只見洋芋種上冒出小粒小粒的白點(diǎn)。“還沒有壞,看來還有希望,只要最近能落點(diǎn)雨,這些瘦弱的苞谷苗就會長成一片片綠色的森林,這些小白點(diǎn)就會長成白白胖胖的大洋芋。”他心里憧憬著,小心翼翼地把洋芋種緊貼著糞用土埋起來。

  杜小腳忙了半早上,才把家里的瑣事安排妥當(dāng),這樣她才可以安心到灶房去煮豬食,她跌跌撞撞抱了一捆柴進(jìn)灶房,生了火,她一面不停地往灶膛里塞柴草一面嘟噥:“這死老者,又去地里干啥?那地里全都是光板板,還有啥好搗弄的?”順手撿了三個洋芋放在火里燒著,這已是她幾十年的習(xí)慣了,只要一燒火煮豬食,她就要給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燒上幾個洋芋,好讓他們在早飯沒熟之前吃上一頓,類似于城里人吃早點(diǎn),只是隨著孩子們一個個出走,洋芋也就越燒越少了,現(xiàn)在她每天早上就燒三個,魯志周吃兩個,她吃一個,每想到這里,她就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一轉(zhuǎn)眼之間她和魯志周都快成七旬的老人了,大兒子魯吉全家,女兒都快大學(xué)畢業(yè)了,現(xiàn)在住在城里,一年半載難得回來一次,二兒子魯吉林家住在離這里十公里的鄉(xiāng)鎮(zhèn)上,在做生意,兒子也快高中畢業(yè)了,同樣很少回來。算命先生曾為她算過一卦,說他將會老來紅,沒想到現(xiàn)在卻落得如此孤單,這倒也罷了,看看現(xiàn)在的世道也就能讓人慢慢釋懷。最讓老兩口擔(dān)心的是小兒子魯小川,他是個殘疾人,至今尚未娶妻。

  說到小川的殘疾,就得從頭說起,那是上中學(xué)時的事情了,那時的小川長得孔武有力,活蹦亂跳,是個優(yōu)秀的體育健兒,曾連續(xù)兩年獲得了學(xué)校運(yùn)動會的長跑和跳遠(yuǎn)冠軍。同時也學(xué)校有名的班草,極受女生歡迎,經(jīng)常會收到許多莫名其妙的表白信,據(jù)說除了這些有據(jù)可查的追隨者外,還有幾十個暗戀者一直沒有浮出水面,,那時的他可謂光彩照人,但因為年少頑劣,經(jīng)常和同學(xué)打鬧、摔跤、爬籃球架……在一場攀爬中不小心就從上面掉了下來,一只腳便從那時徹底失去了知覺,走路時身體就向兩邊甩,經(jīng)多方醫(yī)治不見成效,也因此誤了學(xué)業(yè),閑在家里,從此再沒有什么表白信,所有暗戀者也聞風(fēng)而逃。后來就到昆明去打工,沒想到幾年之后便當(dāng)了老板,杜小腳也請媒婆為他說了幾回親,但都沒有成功,不是姑娘嫌他殘疾,就是他嫌姑娘素質(zhì)太低,因此婚姻一事一直一拖再拖,現(xiàn)在也沒個著落,小川自己倒不打緊,急煞了兩個老人。小川也就是春節(jié)才會回家,平時幾乎都在外面。杜小腳想著以前熱熱鬧鬧的一大家人,轉(zhuǎn)眼間就各奔東西,落得現(xiàn)在老兩口冷冷清清,不覺悲從中來,眼眶濕潤。

  小川去年回家過春節(jié)曾再三叮囑魯志周不要再種地了,一是因為他們都老了,已經(jīng)不是勞累奔波的時時候了,二是他們這樣老了還在地里勞作,小輩會被外人罵的 。魯志周嘴上答應(yīng)著,但一想到兒子的情形,就更加賣力種地,他覺得應(yīng)該在有生之年盡可能為魯小川多掙些家產(chǎn),好讓他以后有個依靠。

  杜小腳坐在火塘邊,想著想著不覺眼眶早已濕透,這時豬食已熟。她又忙著去做飯,她那雙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卻異常靈巧,她舀了一碗蕎面在簸箕里,然后放了些水,便在簸箕里搓揉起來,不一會兒,一碗蕎面成了兩碗蕎飯,顆粒均勻,圓潤光澤,接著把蕎飯倒入蒸鍋里蒸,蒸熟了放在冷水里泡,泡一會兒再放入蒸鍋里蒸,這樣飯就做好了。她炒了一碗雞蛋,又從壇子里撈了一大把干腌菜,切碎,放入沸騰的湯里,然后在湯里放入鹽、胡椒面、蔥花等作料。她喂了豬,就坐在門口等著魯志周回來吃飯,她坐著坐著,就感覺小川回來了,而且就在她身邊,但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川不是春節(jié)才回來嗎?才走了三四個月,他咋會回來呢,他事情那么多,不可能……”她雖然一再否定自己的想法,還是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村口,在那里不停地張望,正趕上魯志周從地里回來,明白她思子心切,也沒有多說什么,便把她攙了回來。

  人們都在期盼著下雨,但天氣依然很熱,一點(diǎn)要下雨的跡象都沒有,太陽像個火球,拼命地向大地發(fā)出熱量,一點(diǎn)也不吝惜,整個大地被烤成了一個大火盆,所有長出來的苞谷苗都被曬得耷拉了下去。這些苞谷苗也夠可憐的,每天晚上養(yǎng)精蓄銳,早上剛打起點(diǎn)精神,白天又被太陽壓下去。吃過早飯魯志周沒有急著出門,他墊了一床破氈子靠在屋檐下抽旱煙,一鍋接著一鍋。杜小腳就在門口用裁衣服剩下的布角補(bǔ)著墊坐的墊子,“你看一下,桶里好像沒有水了”她頭也沒抬,有氣無力地問,“嗯,”魯志周也不把這當(dāng)成一回事,用一個字就回答完畢了,他又在墻角瞇了一會兒,才起身進(jìn)屋,一看真的沒水,便擔(dān)了一擔(dān)黑色的塑料桶往白龍?zhí)斗较蜃呷ァ?/p>

  這村子的人從來都沒有把水當(dāng)成一回事,村東頭有個自然生成的水潭,名曰白龍?zhí)叮颂独锏乃鍥龈侍,且冬暖夏涼,老輩人說此潭出過白龍,有靈性,從未斷過水,F(xiàn)在雖然村里許多人都自己打了水井,但水質(zhì)不好,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白龍?zhí)兜乃冢虼四切┚荒苡脕頋姴撕拖匆路,飲用水還去白龍?zhí)短魜沓浴=衲暧錾蠋资觌y逢的大旱,井水全都枯竭了,白龍?zhí)峨m然還沒有斷水,但要供住村里幾百戶人家的生活用水談何容易,這里每天從早到晚都有人排隊等水。魯志周還沒到潭邊就見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桶不計其數(shù),排了將近十米的隊伍,看起來像一條正在潭里飲水的巨龍。他把桶放下,排在了最后那人的后面,又掏出他的旱煙袋,裝了一鍋?zhàn)訜,卻沒有立即點(diǎn)燃,好像若有所思地坐在扁擔(dān)上。潭邊時不時又傳來因有人插隊而引起的吵罵之聲,一直捱到太陽落山他才挑了水回家,喂了豬就只剩下半桶水,杜小腳就開始埋怨他辦事不力,他沒有多加辯解,只是齜著嘴,露著滿口的大黃牙傻笑著。

  夜又開始降臨,還是一夜的風(fēng)聲,盼了一夜的雨,未果,連覺也搭上了。

  話說當(dāng)年小川殘疾后賦閑在家,整日無所事事,聽著以前的同學(xué)一個個要么進(jìn)了大學(xué),要么娶妻生子,自己卻拖著一截頭去腳不去的身子,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心里老不是滋味,看著日漸衰老而忙出忙進(jìn)的父母,更是心如刀絞,于是便偷偷攢了兩百元錢,一路逃荒似的到了昆明,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找不到什么工作。為此他還曾睡過公交車站的遮雨棚下、酒店的屋檐下,立交橋的橋底下……后來在他的苦苦哀求下,一個印刷廠的老板收留了他,他雖然行動不便,但卻天資聰慧,心靈手巧,深得老板的青睞,不久便做了印刷廠的車間主任。后來因為印刷廠內(nèi)部分裂,無法正常經(jīng)營下去,老板改行去做餐飲,卻不忍心變賣經(jīng)營了多年的印刷廠,看重小川的能力和人品,便以出租的方式轉(zhuǎn)給了小川,在小川的精心治理下,生意如日中天,不出三年小川就買下了印刷廠,自己做了老板。

  在昆明,小川最滿意的就是氣候,這里的氣候不冷也不熱,四季如春,尤其適合像小川這樣身體不好的人居住,今年西南地區(qū)雖然遇上了十年不遇的大旱,但昆明依舊春意盎然,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在女人的問題上,小川也沒少下功夫,他經(jīng)常請朋友們給他介紹對象,結(jié)果是大酒店的門檻被踢破了,卻沒有一個回話的,搞得他十分懊惱。至此他不得不改變了先前的愛情名言“兔兒不吃窩邊草”,現(xiàn)在他他決定奉行“既然窩邊有草,哪個還滿山跑”的新時期名言。他獵取女人的政策也由“一致對外”變成了“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于是他把目標(biāo)放在了自己的印刷場內(nèi),并且鎖定在了一個四川妹小劉的身上目標(biāo)一旦鎖定后,所有的武器就有了用武之地,而且還很有可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黃天不負(fù)苦心人,在小川的狂轟濫炸下,四川妹由老虎便成了貓,由員工變成了老板娘,這也印證了一句話“在公司千萬別得罪女同事,她有可能某一天會變成你的老板娘。”不久后小劉便懷了孕,這下可好了,老虎不僅變成了貓,還變成了兩貓,小川甭提有多高興了,整日里樂呵呵的,十足一副“尿尿撿著錢”的樣子?擅刻炻犞霞沂芎档男侣劊〈ㄐ睦锞吞夭皇亲涛叮吞貏e想家,乘著春季是印刷淡季,小川決定帶著小劉回老家一趟,一是去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二是去看看年邁的父母,三是讓父母看看小劉,也好了卻他們長期以來一直掛懷的一樁心事。隨著客車的前行,小川的心情起了變化,他開始欣喜的心情被干旱的大地一次又一次地刪減,到了老家縣城后,他的心開始疼痛,地里一片枯黃,沒有一點(diǎn)春天的氣息……

  天亮?xí)r,風(fēng)停了,魯志周起床一看,差點(diǎn)高興得叫起來,天氣變了,灰蒙蒙的,有要下雨的征兆,他便挑了桶興沖沖地朝白龍?zhí)蹲呷,到了白龍(zhí),只見幾個和他年紀(jì)差不多的老者正跪在潭邊,口中念念有詞。他雖然平時不太相信神靈鬼怪之事,但面對此時此景,他還是放下了桶,虔誠地在潭邊跪下。

  杜小腳跌跌撞撞起床后,又是喂雞、掃地……看看天將落雨,她心情特別好,小川的影子又莫名其妙地襲上了他的心頭,這事情很怪,每當(dāng)她心情極好或極壞的時候,就會想起小川,“看來真會來的,我的預(yù)感通常都是八九不離十的。”她一邊嘀咕著一邊走進(jìn)了灶房,又重復(fù)著同樣的事情:生火、煮豬食、燒洋芋……外面突然傳來“咯——咯”的雞叫聲,,經(jīng)驗告訴她有人來了,她于是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朝門外撲去,卻是不知誰家的狗來到了門口,她非常失望地回到灶房,繼續(xù)她的工作。不一會兒,隱約傳來了開門聲,她仔細(xì)聽,卻又沒有聲響。她暗笑道:“真是老昏經(jīng)了,縱使真有人開門,也就是那死老者挑水回來……”她依舊繼續(xù)向灶膛里塞著柴草,燒著洋芋,不覺淚已溢出。

  “媽,我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后想起,她驚恐地轉(zhuǎn)過身,只見小川正站在身后深情的望著自己,旁邊還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微微地看著自己笑,她站起來,使勁地蠕動著早已掉光了牙齒的老癟嘴,激動得顫顫巍巍,小川努力甩動著身體撲到了她面前。半晌,她才擠出幾個字:“回來了。”

  “嗯!”小川使勁地點(diǎn)著頭。

  “她是……?”

  “小劉,我女朋友,也就是你未來的兒媳婦。”小川調(diào)侃地答道,杜小腳盯盯地看著小劉,直把小劉看得滿臉通紅,像極了場壩上那些要下蛋母雞,無論如何看也叫人舒服,她忙把小劉拉到身邊。

  “你這兩天回來干什么?家里也沒什么事情,你應(yīng)該多忙忙生意上的事。”

  “生意上這幾天不是太忙,廠里的人能力很好,即使我不在幾天,他們也能應(yīng)付得了。況且小劉早就想來看看你們二老了。”

  “唉,有什么好看的,這里窮山窮水的,老天也不開眼,就怕小劉姑娘也在不慣喲!”“在得慣在得慣……”小劉紅著臉應(yīng)道。

  小川接著道:“今年天氣很干,好多地方都出現(xiàn)了旱災(zāi),我怕白龍?zhí)兜乃傻,到時你們?nèi)ツ睦锖人剑?rdquo;

  “老天的事情,又能怎么辦呢?還不是干看著。”

  “我在城里買了個水泵,能抽十二米高,這次故意回來挖水井的,我已和王二柱他們說好了,明天就來幫我們挖水井。”

  “到處都干得冒煙,哪會有水呢?水泵是什么東西,難道還能把黃灰變成水?”說著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想過了,從竹林邊挖下去一定會有水的。”小川邊說邊攙著杜小腳去看他從城里買來的水泵,杜小腳看著那水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看來看去也不過是一坨鉄巴而已,說道:“聽西村的人說過,從來沒見過,真希望它能在這黃灰里變出水來。”于是便笑了,小川也笑了,他們?nèi)夹α恕?/p>

  就在魯志周挑水回來之際,天上開始稀稀拉拉往下落雨點(diǎn),雨點(diǎn)很小很輕,不像以前的雨點(diǎn)很大很重,落在瓦上只聽見劈里啪啦直響,落在地上就砸起一大團(tuán)灰。現(xiàn)在這場雨感覺輕飄飄的,讓人很不踏實,很快,天空開始下起小雨,卻時斷時續(xù),若有若無,人們開始?xì)g叫,小孩子在雨里不停地奔跑……魯志周裝上一鍋旱煙,瞇著雙眼看著天空,盡情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暗想:“這回有了雨,地里的洋芋苞谷又有盼頭了,難道白龍還真顯靈了?”

  杜小腳對魯志周半嗔道:“這死老者,小川他們回來了也不去樓上割點(diǎn)肉下來,倒像個小娃娃一樣看起雨來了。”魯志周連聲應(yīng)道:“是,是……”“要割瘦的,小川吃不了肥的。”“是,是……”小川每次回來他們都是這樣,勸又勸不住,就只能任由他們忙活了,感覺在自己家里,自己反而成了客人似的,真不習(xí)慣,小劉要去幫忙也被杜小腳制止了。魯志周割下肉來,杜小腳就開始認(rèn)真地洗肉、洗菜,準(zhǔn)備做飯。魯志周提了提他的小酒壺,已經(jīng)空了,便道:“我去打酒去。”“快點(diǎn)回來,不要又去和張家那老者坐著喝酒,像個爛板凳一樣,兒子難得回來一次。”“看你說的……”說著魯志周便出門去了。魯志周打酒回來便開始吃飯,杜小腳今天做了一頓非常豐盛的午餐,吃的還是蕎飯,桌子上擺上了臘肉炒蒜苔,青椒拌黃瓜,麻辣洋芋條,醬爆茄子,番茄雞蛋湯。魯志周給自己和小川各倒了一牛眼杯苞谷酒,父子倆也不相互勸,就各自喝了起來。倒是杜小腳從開始吃飯就不停地往小川和小劉的碗里夾菜、夾肉。小劉只得一個勁地說謝謝,小川也連連說:“媽,你快自己吃了,我碗里還滿滿的。”杜小腳就嗔怪道:“像個貓一樣,一頓吃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也不想以前了。”接著就向小劉說起小川三兄弟以前如何搶洋芋吃,如何搶肉吃的情景,說著說著,一家人便放聲大笑。

  剛吃完午飯,雨就停了,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場雨,地面剛下濕就停了,人們在嘆息聲中又開始了新的企盼,杜小腳感慨地說道:“美好的東西咋就這么短暫呢?”

  天剛放亮,王二柱、馬吉高、孫家財、李富民、張保國、陳大貴就趕到了小川家,這幾個人都是小川中學(xué)時的同學(xué),現(xiàn)在均已娶妻生子,而且都是農(nóng)村上各行的能手,王二柱、馬吉高是搞建筑的,挖井打樁當(dāng)然不在話下;孫家財、李富民是村里遠(yuǎn)近聞名的養(yǎng)豬專業(yè)戶;張保國、陳大貴則是開山劈石的能手,享譽(yù)全鎮(zhèn)的石匠。昨天小川回來時請了王二柱和馬吉高,孫家才和李富民等一聽說小川要挖水井,惦著他那身體,也就不請自來了,小川的二哥魯吉林也在四人后不久趕到。找好工具,幾個人便把挖井的位置選在了竹子長勢較好的一側(cè),他們以一米為半徑畫了一個圓,在上面用角鐵支了一個架子,在架子上放上一個取掉外胎和內(nèi)胎的牛車車輪,在車輪的槽里繞上繩子,在繩子的一頭拴上桶,另一頭由人拉著,用來提起井里挖出的泥土。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后,大家便做下來抽煙。馬吉高道“你家這里地勢太高,而且天氣又干,怕是挖不出水來的。”“閉上你的烏鴉嘴,大清早的你嚼什么牙巴骨!”孫家才憤怒地說道。小川堅定地說:“一定會有水的,我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想過好幾遍了,其他地方的竹子葉子早就枯黃了一大半,可我家的這蓬竹林卻長得很好,一點(diǎn)也不像缺水的,而且我看過了這里的山勢走向,我家的位置和白龍?zhí)短幵谝粋巖層上,在白龍?zhí)兜南掠,一定會有水的,?yīng)該只是深度的問題,大家都點(diǎn)頭表示贊成。一支煙抽完以后魯吉林和馬吉高開始挖,魯小川負(fù)責(zé)拉繩子提泥土,其余的負(fù)責(zé)把提上來的泥土挑到二十米以外的低洼處。杜小腳和小劉忙著給每個人倒茶水,但他們都不大喝水,這里的人當(dāng)中,除了小川,個個都是干活的能手,小川開始還沒感覺,干了一早上下來,只覺全身酸痛,動彈不得,杜小腳讓魯志周換他,小川又堅決不同意,此事只好作罷。杜小腳整天站在小川旁邊,看著小川做事情,每當(dāng)小川吃力地往上拉繩子時,她就使勁蠕動著那掉光了牙齒的老癟嘴,小川拉一次,她就使勁蠕動一次,像是在恨恨地咬什么東西,非要咬斷不可……“媽,你快過去坐著,這里太熱,又很危險!”小川著急地說道。“好!”過了好半天,她還站在那兒,使勁地蠕動著老癟嘴,小川又道:“媽,你快點(diǎn)過去呀,怎么還在這里?”杜小腳見小川有些生氣了,才悻悻地離開,走到屋檐下坐著,但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小川,小川每拉一次繩子,她依舊使勁地蠕動老癟嘴。

  小劉來了一天就感覺極不習(xí)慣了,前一天坐了一天的車,身上汗?jié)n漬的,早就想舒舒服服地洗個澡了,可一看什么也沒有,沒有浴室不說,就連洗臉的水也成問題,就更別說洗澡的水了,她好歹還是忍住了,可是到晚上,她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了,小川半天干了一天的活,晚上也沒水洗腳,只胡亂用抹腳帕擦一下就鉆到被窩里了,她憤怒地道:“還真窮干河底了,腳也不洗就上床來,臭死了。”小川楞了一下,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也就和她半看玩笑地說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家這里還真窮得干了河底,別不服氣,你家那里還有不起……”“魯小川,你別跟我嬉皮笑臉的,我可沒有和你比牙齒白,你真以為把我睡了,就可以任意擺布了嗎……”小川一下子懵了,這來時不是好好的嗎,就連白天也是好好的,現(xiàn)在怎么突然發(fā)恁么大的火,會不會是哪里得罪了她,于是他換一種比較柔和的口氣說:“小寶貝,怎么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開心了,是不是我媽他們不好呀?”

  “魯小川,你這騙子,你騙得我好苦喲。”說著便低聲嗚咽起來,小川像丈二的和尚,一時摸不著頭腦。

  “我什么時候騙你了,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什么?無理取鬧!你當(dāng)初不是說你家這里如何如何的好嗎,怎么現(xiàn)在連洗臉?biāo)紱]有?”

  小川一時語塞,他當(dāng)初確實告訴她家鄉(xiāng)山清水秀,儼然就是世外桃源,可那不是每個人對家鄉(xiāng)熱烈的感情嗎,沒想到這小劉在這個細(xì)節(jié)上較真了。

  “說呀,你倒是說話呀,你這騙子,你現(xiàn)在啞巴啦……”

  “我……我……那你想要怎樣?小川的語氣也硬了起來,他壓根就沒想到小劉是這樣的人。

  “想怎樣?我要回昆明去,這鬼地方太難在了,你說說這像人在的地方嗎?”

  “你這人怎么說話的,你可以罵我,但我爹我媽好歹也幾十歲了,他們不是人嗎?”

  “反正我不管,這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自己愿在你自己在好了。”

  “那你也得等我把事情處理完呀。”

  “不行,我明天就要走,多呆一刻也不行!”

  “好呀!要走你自己走,沒有誰會拉著你!”小川再也抑制不住這滿腔無名的怒氣,說著抱頭坐在了床邊。

  “好,老娘現(xiàn)在就走給你看,你以為老娘稀罕在這里呀!”

  漸漸高起的爭吵聲驚動了隔壁的老兩口,魯志周急忙叫杜小腳起來看個究竟,杜小腳跌跌撞撞敲開了魯小川的房門,也不問來由,一個勁地罵小川,罵完之后又一個勁地安撫小劉,在杜小腳的好說歹說下,小劉終于答應(yīng)等水井打好后再走。這也難怪,小劉家是四川宜賓的,家門前不遠(yuǎn)就是浩浩蕩蕩的荊江水,何曾見得如此缺水的場景,看到小川家這里一盆水用來洗菜,洗完才后用來洗臉,洗完臉后在用來洗腳,洗完腳之后再倒來裝起喂牲口,更是平生未見。

  如此狠挖了三天,卻因為土層太硬才挖下去四五米,土越來越濕了,但連一顆水珠也見不到,小川的推斷受到了質(zhì)疑。大家的心情開始沉重起來,抽煙的速度明顯快于挖井的速度,小川帶回來的兩條“軟云”三天就見了底,只得再叫魯志周到鄉(xiāng)鎮(zhèn)上提了五條“新勢力”,臘肉的消失速度也明顯地快于挖井的速度,三天下來三大塊臘肉就不見了蹤影,這相當(dāng)于魯志周老兩口三個月的口糧。漸漸地,人們開始感到了疲憊,一方面來源于體力的消耗,另一方面是精神的無所寄托,眼看著自己的勞動不能結(jié)出果子,每個人的心里都是煩躁的,尤其是小川,她和小劉的話越來越少,雖然他一直在遷就她,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哄她開心,可是她越來越不領(lǐng)情,而且越來越無理取鬧,甚至對小川的一舉一動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反感,在昆明時的溫柔體貼、甜言蜜語隨著干旱的大地一天天開始枯萎。

  挖到第五天的時候,孫家財和李富民因為家里事多走掉了,小川又請了兩個堂兄來幫忙,挖到黃昏的時候也只挖了六米左右,只見靠竹林一面的井壁上已經(jīng)開始溢出小水珠,魯吉林在下面叫到:“有小水珠了,再挖兩三米應(yīng)該就會有水了!”上面的人開始興奮起來,全都涌到井邊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哪里看得見什么水,只見兩個頭在下面晃動著。除了小川,他們每天輪流著換兩個人下去挖,現(xiàn)在聽說要見要見水了,大家心里都充滿了期待,特別是杜小腳,她真希望井里馬上涌出一股清涼透明的泉水來,那樣小劉就可以高高興興地洗一次澡了,小川和小劉就不會再為水的事情爭吵,在她的心里就是可惡的水惹得小劉不開心的,小劉不開心,小川就沒有好日子過,小川沒有好日子過,他們老兩口就心里鬧得慌,所有她現(xiàn)在恨透了太陽,對水的愛卻愈演愈烈。

  經(jīng)過連續(xù)的干旱,白龍?zhí)兜乃惨娏说,全村人的飲水出現(xiàn)了困難,許多人不僅白天要排隊等水,晚上也有人排隊等水了,小川家就更嚴(yán)重了,因為挖井每天要做十多個人的飯菜,還要供十多個人的茶水,魯志周就得白天晚上都要去排隊等水,兩三天下來,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走路也飄飄悠悠的,看得小川好不心疼,于是更堅定了他挖井的信念。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味道。

  第七天是個趕場天,天氣開始陰下來,卻還是沒有下雨的意思,干陰著。井已經(jīng)挖下去九米多了,四壁的水珠倒是密集了,土層卻更硬了,用鋤頭已沒法往下挖了。挖了一早上后,小川說道:“鑿開這個土層就應(yīng)該會有水了,大伙也累了,今天暫且歇一天,大家要趕場的去趕趕場,不趕場的就在我家玩,我們明天接著挖,大家都表示贊成,吃過早飯大家都各自散去了。其實小川并不想停下來,他多希望早一天挖出水來,那樣他也可以早日回昆明去,也可省去他整日看小劉的那副馬臉,但他心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到鎮(zhèn)上去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

  “寶貝,我們今天去趕場,好不?”

  “去做什么?”

  “去玩呀,你到我們這里還沒有去趕過場,今天我?guī)闳ァ?rdquo;

  “不去,你還是跟我說說什么時候去昆明比較現(xiàn)實。”

  “你這人怎么……”

  “我這人怎么了?總比那些不切實際的騙子來得實在”

  小川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怒火,“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我不是叫你去玩的,我是叫你和我一起去辦結(jié)婚手續(xù)的。”

  “我啥時候說過要和你去辦結(jié)婚手續(xù)了,要去你自己去。”

  小川沒想到她現(xiàn)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他還是沒有發(fā)火。

  “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都什么時候了,還跟我開這樣的玩笑。你知道的這才是我們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先把這事辦好,等水井一挖好我們就馬上回昆明去,那里也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回去處理…….”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說不去就不去!你家這里不是山清水秀,世外桃源嗎?還用得著挖水井,你說出去就不怕別人笑掉大牙,你要挖你自己挖,沒有誰攔著你,我是一定要走的了,不然我就跟你翻臉,大不了分手算了……”

  小川隱忍了多是的怒火終于被點(diǎn)燃了,他顫抖地吼道:“我真是瞎了眼,會看上你這種蠻橫不講理的人,你不就是嫌我家這里窮嗎?你要找什么樣的達(dá)官貴人你去找呀,我絕不攔你……”

  “好!這可是你說的,魯小川,去把你爹媽喊來,當(dāng)著他們的面,我們今天就把這事情了結(jié)了,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杜小腳老兩口在屋里聽到爭吵聲又急忙跑出來,魯志周因為連續(xù)幾天不分晝夜地排隊等水,早已疲憊不堪,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像一只窮兇極惡的野狼,卻又是年邁那種,雖然威嚴(yán)尚存,但少不了透出些許哀怨和無奈。他向小川大聲喝道:“吵!吵!吵!吵個干球!要去就去球了,不要整天在這屋里唧唧歪歪的,這水井不挖也不會死人的,你們難道非要把這兩個老骨頭吵死才心甘嗎?”

  所有人都嚇壞了,小川從長這么大,還沒見他爹發(fā)過這么大的火,杜小腳也感到驚奇,以前老頭子總是萎縮縮的,常常被她罵了也不會還嘴,只是一個勁地齜著老黃牙傻笑,看來今天真的是情緒失常了,小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喝罵嚇得不輕,只得癡癡地站著,不知所措……杜小腳趕緊出來打圓場,她向魯志周嗔怒道:“這死老者,要死啦,孩子們這不是鬧著玩嗎,你在這里大呼小叫的 干你屁事。”魯志周沒有多話便轉(zhuǎn)身回屋了,杜小腳又掉頭對小劉說:“好閨女,是不是很不習(xí)慣呀,這鬼地方確實很難在,不要急,你們今天先去把結(jié)婚手續(xù)辦了,趕明兒就叫小川帶著你回昆明去,這水井不挖了,我在這里活了幾十年了,村里村外也沒聽說干死過人……”小劉和小川都沒有說話,他們默默地回到屋里,沒有人再提趕場的事情,也沒有人再提辦結(jié)婚手續(xù)的事情。

  第八天,所有的人又回來了,因下面的土層用鋤頭已經(jīng)挖不動了,所有他們必須更換挖井工具,于是他們找了鐵釬、大錘、鏨子……人也做了改動,先前的挖井高手王二柱和馬吉高現(xiàn)在如斗敗的公雞,面對堅硬的夾層,只能向張保國、陳大貴兩個石匠告急了,只見兩石匠摟手抹腳,大臨危授命之狀,如此一來,就會給人一種錯覺,他們的目標(biāo)好像也變了——由挖井變成了開山或者說鑿石,從此井下就整天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徶。小劉和小川也恢?fù)了平靜,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小劉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笑臉,面對這樣的情景,最高興的莫過于杜小腳了,最得意的要算魯志周,他背地里說:“現(xiàn)在這些娃兒,不給她點(diǎn)顏色看看,還以為老子是病貓呢!”小川卻感覺這事有些不對,至于說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只見小劉不見了,小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兩天太疲倦了,居然連一個和自己睡著的大活人什么時候不見了都不知道,魯志周趕緊叫來幫助挖井的人分頭去找,可哪里找得到那女人的半根頭發(fā),他回來后一直沉默不語,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整天低著頭。

  “小川,我……我不是有意的。”

  “爸,別難過了,這事誰都不怨,她壓根就不想在這地方,早晚還是要走的,走了倒也干脆,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的人,去就去了吧,現(xiàn)在這女人呀十足就一錢夾,只要有錢,啥事兒都好辦,你見過有錢找不到錢夾裝的嗎?這事你就別自己給自己添煩了。”說著自顧笑了起來,但他內(nèi)心是痛苦的,畢竟他對于這個女人和這份感情是認(rèn)真的。雖不說花了十分的心思,至少也花了八分的心思,他這樣輕描淡寫地說無非是想減少父親的內(nèi)疚感。

  杜小腳氣得整整兩天沒有吃飯,她叫小川去找小川也不去,于是她便把所有的氣都撒在老頭子身上,她認(rèn)定小劉就是魯志周罵走的,她整天給魯志周臉色看,魯志周整個人看上去變得更懨,本就寡言少語的他現(xiàn)在一天一句話也不說,小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他憋出個好歹來。

  時間在開山似的進(jìn)程中慢慢推移,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十天,可那堅硬的土層一直沒有鑿開,小川找皮尺一拉,不禁嚇了一跳,井已挖到了十二米五。即使現(xiàn)在鑿開了這土層,也不見得會有水,縱然有水,也不只是哪個猴年馬月的事了,于是他們開始商量是要放棄還是要繼續(xù),結(jié)果顯而易見,絕大多數(shù)人贊成放棄,在這個時候,小川也開始動搖了,他不知道還要挖多深才會有水,而且到目前為止花費(fèi)的物力財力也多得驚人,一個大豬的肉早已吃得精光,煙也抽了三四十條,花了他三四千塊錢,買菜又花了一千多快錢,他帶回來的六千塊錢只剩下幾百塊了,錢他到不擔(dān)心,他最擔(dān)心的是二老的身體,父親不分白天黑夜的去排隊等水,早就困乏得不成樣子了,母親每天忙著泡茶做飯也是疲憊不堪,更糟糕的是這幾天因為小劉的出走,父母親都變得沉默少語,郁郁寡歡,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出問題的。

  眾人抽完一排煙后決定放棄挖井了,大家收完工具后就各自散去了,只有小川還在井邊久久不愿離開,他心里明白挖這井不僅僅是為了度過這次旱災(zāi),更重要的是解決父母以后的飲水問題,雖然平常白龍?zhí)妒遣粫伤,可是算算也有一兩里路,天晴倒不打緊,要是遇上個天陰落雨或是下雪的,他真不敢想象父親是如何把水弄回來的。偏偏事不遂人愿,現(xiàn)在水沒有挖出來,把未婚妻給挖沒了,更讓二老飽受身心的折磨,他恨透了老天,更恨透了自己,他在井邊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心情很復(fù)雜。

  突然,杜小腳跌跌撞撞往屋外奔,邊跑邊喊:“小川,快看看你爹去,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小川這時才發(fā)覺一早上都沒有見到父親了,他心里暗叫不好,趕緊向屋里沖去,只見魯志周歪歪斜斜地躺在床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喘得很厲害。

  “爸!爸!你怎么了?”

  “我……我……胸口……胸口悶”魯志周說完便又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川見情況不妙便努力甩動身子沖出了屋,不一會兒便叫了兩個堂兄來,備了馬車,拉著魯志周就往鎮(zhèn)上的醫(yī)院跑,他一路跑一路不停地喊著父親,要過回子溝的時候,魯志周突然發(fā)出異樣的聲響,他們只好把馬車停下。

  “扶……扶我……扶我……起來……”

  小川趕緊把他扶起來,只見魯志周雙眼盯盯地看著他平日里常常勞作的那幾塊地,遠(yuǎn)遠(yuǎn)看去除了明晃晃的薄膜,就是寡黃寡黃的泥土,苞谷苗還是沒有變化,像麻線似的,在薄膜上一飛一飛的,大家心里明白,魯志周之所以一大把年紀(jì)了還拼命種地,全都是為了小川的未來著想,他對小川的愛越深,對那幾塊地的感情也就越濃?磥砝先思視r日不多了,大家剛想到這里,只聽“嗝”的一聲,魯志周頭一歪,全身抽搐起來,手腳一下子伸得直挺挺的,就在小川懷里斷了氣,小川緊緊地抱著父親,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就在抬魯志周的那天,天上開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除了小川家,整個村莊都籠罩在快樂中。小川提議在回子溝招靈,這樣好了卻了父親的心愿,他一直沒有盼來的雨今天終于來了,也好讓他在看看他苦心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那幾塊地。

  幾天后,印刷廠打來電話,一個員工被印刷機(jī)絞傷手,傷勢很重,讓小川趕快回去處理,因為杜小腳坐不起車,小川只得扔下老母,只身奔赴昆明而去……

  等杜小腳跌跌撞撞追到村口時,早不見了小川的蹤跡,自言自語道:“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可是又走了,老頭子也走了……”說著,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像兩個永不枯竭的水井一樣,那么清澈,那么透明,卻有帶著淡淡的憂傷。

  此后,杜小腳經(jīng)常會在黃昏時分站在村口張望,她總是笑著對過路的人說:“我有預(yù)感,小川要回來了,小劉姑娘也回來了,那姑娘的眼睛像我家水缸里的水一樣清亮,來了就不走了……”說著便又淚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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