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歲月荒寒,進入臘月,便對過年充滿了期盼。 臘月初五,俗為吃五豆,是年味的第一站。這一天,吃的依舊是包谷糝子,不過,會在鍋里煮一些豆子。黃豆黑豆,而紅小豆最多,飯也呈紅色,且比平日更具粘性,日子似乎也有了些微的起色。 隔一天,又有小興奮。當時的童謠:“今日七,明日八,吃了臘八過年呀。”可見對年的渴盼和喜悅。臘八的特別,在于家里會做臘八菜。臘八菜,就是熬一大洋瓷盆的蘿卜片,奢侈一些的話,會加點紅蘿卜。平時是沒有炒菜的,所以那臘八菜也是能香好多日的。 接下來的等待,顯得有些漫長。直到臘月二十三祭灶。小時候,對于祭灶的內涵所知寥寥,只垂涎于灶爺坨(應該造一個食字旁的坨)。對此,母親是很有儀式感的。烙好的灶爺坨,必先盛在碟子里,敬獻灶爺前,說讓灶爺先領個氣兒,而后,小孩子們才能食用。上了焦花兒的坨坨饃,散發(fā)著爨香味兒,縈繞于歲月的深處。 臘月寒天,小孩子們也忙碌。那時候,食物缺,柴火也缺。孩子們不用寫作業(yè),要去溝坡上挖柴,酸棗樹或洋槐樹,都是帶刺的,耐燒,火硬。挖回來后,再用斧頭在木墩子上劈,叫做破柴!读鎵(jīng)》里也稱作破柴,古老的叫法。 臘月二十五六,掃刷。屋里的大小物件,全部搬出來,掃塵之后,再用白土水墁墻。全部做完,須整整一天的時間,到晚上,往往又冷又餓。 臘月底了,開始蒸饃,鍋底下,燒得是硬柴火,火炕燒得太熱了,火眼間的席都要揭開。蒸饃時,或點一炷香計時,或聽鍋底放的瓦坨兒聲判斷時間。鍋底下的紅紅的火,蒸饃鍋上草圈四圍騰起的熱氣,給鄉(xiāng)間的日子以溫暖。特別用心蒸的是出門的禮饃,一套全禮是六個糕子十個包子。最后,蒸棗花饃,回盤必有的。 還有年畫兒,矮屋土墻上,有畫兒,也就有了色彩,也就有了溫度。幾乎家家過年都貼毛主席,后來并在一起的是華主席。畫兒的下邊,分別一行紅字,偉大領袖毛主席,英明領袖華主席。過了幾年,不再貼華主席了。再后來,流行三老像。領袖畫像之外,常貼樣板戲的畫面,沙家浜,紅燈記,紅色娘子軍,平原作戰(zhàn)等等。此后,老戲恢復演出,就又有了戲文畫兒。古裝人物畫兒,又往往引發(fā)奇異感。因為,有人說,畫兒若貼過三年,畫兒上的人就成精了,屋里沒人時,會從畫兒上下來,在屋里燒鍋,做飯。一個人在家時,看著那畫兒,心里會生驚懼。有一年,父親買回三打白骨精的四吊畫兒,那火眼金睛的齊天大圣,能讓我心生歡喜,不懼妖邪。 除夕,父親在桌案上鄭重焚香燃蠟,磕頭,敬神。母親在佛堂焚香燃蠟,禮佛。三哥四哥守著煤油燈,單等子時放炮。那時,難得買炮,故而,我對放炮一直沒有感覺。 那時,人們盼過年,無非是穿新衣,吃好的,小孩子更有獲得年錢的喜悅。而流傳最廣體驗最深的一句話是:過年過年,人家過年,窮人過難。過年,從來沒穿過新衣服。有一年,向父母提起,父母說,等開了春,不緊張了,就做一件。于是,悶聲的等,開春了,再提起,父母笑談,咋還記得?從此,再不提新衣服的要求了。家里姊妹伙多,家境貧寒,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年錢,對于出門拜年走親戚,也毫無興趣。于是,過年時,也是最佳的獨處的時機。要么,躲個角落看書,要么獨自跑到荒僻的坡頭對著蒼茫唱戲。 正月十五的晚上,母親一定會撐開在墻上已經(jīng)熏的烏黑的燈架,套上紅燈紗,掛上紅綠的流蘇,點上蠟,將一對兒燈掛在門樓上,月影燈影相輝映,點綴凡常的時光。 二月二,龍?zhí)ь^,也是過年的最后一站。我們會在溝里的陰坡攬一種黑溜土,用來炒包谷豆兒。上學去,孩子們都會裝著包谷豆兒,下課時吃。邊吃邊玩,將包谷豆兒拋起來,仰著面,用嘴逮。(2021年2月12日,辛丑年正月初一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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