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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缽而歌

張勤光

  曾就職于數(shù)千里之外的一家公司,那年冬天,我因病住進了醫(yī)院,身處異鄉(xiāng),舉目無親,住院的日子倍感寂寞。

  醫(yī)院旁邊有個快餐店,里面的鴿子堡做得很好,我每天晚上趁人不多時去吃,補補身子。這個店盛堡的缽子很有特色,外形像古樂器中的缶,器壁上飾以吳道子的仕女圖,整個缽古色古香,讓人愛不釋手。每次吃完后,我都要像樂工一樣,用湯匙敲擊缽體,讓她發(fā)出清脆的聲音,為病中的我?guī)硪稽c樂趣。

  與我臨病房一位陪床家屬的疤瘌臉,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整個下頜與上頜嚴重錯位,一道疤痕從歪斜的嘴角拉倒耳根,臉上還有多處開花的疤痕,面目甚是猙獰可怖。我向護士打聽這位家屬的身世,護士告訴我,她兒子得了醫(yī)學上沒有界定的怪病,在這住院,快要死了。這位母親是一所大學講師,有漂亮的臉蛋和高雅的氣質。自兒子生病后,她和丈夫變賣了全部家產(chǎn),湊錢來到這家醫(yī)院,醫(yī)生告訴他們已無回天之力,勸他們回家準備后事。他們仍然住在醫(yī)院里,與命運抗爭,希望能出現(xiàn)奇跡,哪怕只能延長兒子一分鐘的生命,也感到高興。他們的錢早已用完,丈夫到一個批發(fā)市場做裝卸工,掙點苦力錢,她白天在醫(yī)院照料孩子,晚上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掙錢。為節(jié)約開支,她整天不吃飯,吃個饅頭喝點涼水就上工地。有一天晚上,她送灰沙上樓時,又累又餓,眼睛一黑,從樓板上摔了下來,昏死過去,經(jīng)搶救,雖活了過來,但容貌全毀了。護士邊說邊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對這位母親充滿了崇敬之情。

  又是一個晚上,我去吃鴿子堡。快餐店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我看見那個疤瘌臉母親也在這,漠然地坐著,她正對面一位小姐在吃堡。不一會兒,那位小姐吃完走了,疤瘌臉母親把小姐吃剩的堡端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和湯勺,飛快的吃了起來……我什么都明白了,淚水奪眶而出,我想到了我的母親。

  我七歲那年,父親為了家庭早日達到小康,一過年就奔赴異鄉(xiāng)打工去了,留下母親和我在家。母親晨踏清露午曬烈日晚頂星星,為莊稼的成長開路,一遍又一遍地拔草,一次又一次地松土,一會有一會地施肥,禾苗、蔬菜、瓜果像剪紙貼滿了田間地頭。母親的汗干了,繭老了,人瘦了,秋后還大病了一場。在一個風雪肆虐的深夜,我突然發(fā)起高燒,嘔吐不止,母親不好意思攪擾鄰居的好夢,硬是拖著病體,背起我奔向兩公里外的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寒風呼嘯中,路有多漫長,我沒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背部和腿部瑟瑟發(fā)冷,腹部卻被母親的熱氣蒸得暖融融的。母親一顛一歪的奔走著,步子越來越緩慢,并且不停地向上托我,腰也彎成了一張弓。退燒后,母親又背我回到村里,村里人都十分驚異。身體未恢復的母親,平日里別說背我,就是抱我也抱不起來。有人追問我母親,哪來那么大的力氣,能把七八十斤的孩子背到好幾里外的衛(wèi)生院。母親說,現(xiàn)在,七八十斤重的東西,我抱也抱不起來。那天夜里,我背的卻是我七八十斤的兒子啊!我現(xiàn)在一下子明白了:面對兒女,父母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

  天下的母親都是可敬的。我叫來了服務生,從我不多的工資中抽出20塊錢,讓她快送一份鴿子堡來。我用湯匙敲打缽體,故意弄出響聲,以錯開別人的注意力,減輕她緊張的情緒。當服務生把堡端來,我接過堡,雙手捧到這位母親面前,淚流滿面地說:“媽媽!您吃吧!”

  擊缽而歌,愿天下的母親都不再挨凍受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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