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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了

何福蘭

不知誰個(gè)好事者多按了一盞燈。晚上,院子里透亮,原本就那么長、一點(diǎn)丁兒大的院子,在刺眼的光線下,一共8輛汽車并排停在圍墻邊,旁邊是3米寬的過道,一眼就丈量到頭。沒勁!像一場精彩的魔術(shù),大幕剛落下就將謎底示人,一點(diǎn)遐想和回味的余地也不留給觀眾。
夜晚,我是喜歡順著這一條過道走走的。高高的路燈向著街道的方向,剛好背對著它。路燈很知趣,從不窺探別人的心事和秘密。圍墻邊還有一排不知名的樹,枝繁葉茂,樹枝順著過道伸過來,華蓋一般遮蔽著院子。夜幕之下,小院顯得長而深邃且神秘,像一座久遠(yuǎn)的故園,一座時(shí)空隧道。母親總是就站在過道的那一頭,笑盈盈地等我回家吃飯。白凈的臉龐,細(xì)膩的雙手,一雙溫情的、會說話的眼睛,像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我肚子咕咕叫,一路小跑,一路氣喘吁吁,小臉漲得通紅。媽媽,媽媽,我考了100分呢......
我的寶兒,乖。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的壓在我的頭頂,我感到了那穿透肌膚,從腦門灌透全身的暖流,幸福與驕傲把自己粘化成了糖,撒嬌著抱著她的大腿,不撒手。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粉蒸肉,再不吃,就涼了?粉蒸肉?多香啊!我最愛了。一撒手,就躥到前面去了......
母親,今年近80了。身板早已佝僂得不成樣子,像一把彎弓,腦子也不甚清醒。聽說,還是愛在家旁邊的小路邊坐著。別人問起,她含含混混說不清楚。我知道,是在等我這不爭氣的孩兒。小時(shí)候,你常說,相信我,一定會有出息的。對不起,母親,我辜負(fù)你了,還不能讓你盡享兒女承歡的天倫。我心里涌起深深地愧疚和無奈。
這些年,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
從塞外、邊陲、北國 、關(guān)內(nèi)到南國,我的足跡踏遍祖國2/3的地方,居無定所,漂泊如絲,操著一口南北腔,連自己都懷疑故土之所在?那些崇高的理想早已灰飛煙滅,不知所蹤。皮囊里塞滿了車子、房子、教育、養(yǎng)老,一骨碌雜七雜八的,世俗的、骨感的東西,仿佛一回頭,一停下來,就會被它們碰得鼻青臉腫,只有向前、向前......我仰慕叔同前輩,佩服他的勇氣,向往世外桃源那一種與世無爭、清凈怡然、隨遇而安的生活。但,我卻不能像他一般卸下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只顧及自己的感受,那樣太自私,太決然。
昨天,一場夸張的“批斗”一茬接一茬,有罵的,有吼的,有損的。相對其他,批評已經(jīng)是很客氣的了。無數(shù)張嘴組成的窟窿仿佛絞肉機(jī)進(jìn)料口。開足了馬力,我看見他們都在動,快速地動,爭先恐后地,產(chǎn)生的巨大吸力齊齊地對準(zhǔn)我,嘰嘰喳喳演變成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穆曇,陰森而恐怖,從四面八方襲來,像拿命的信號。頭皮發(fā)麻,氣血上涌,我快挺不住了。男人也是柔軟的。那又怎樣?委屈,誰給我辯解的機(jī)會?不想干,無足輕重,有的是人干。你、娃和她怎么辦?
母親,我想哭。
就像小時(shí)候,我受了委屈一樣,撲在你懷里嚎啕大哭,你總是安慰我:“男子漢,莫哭,一會兒,就過去;哦,乖,莫哭,一會兒,就過去了......”真想如你所說,一會兒就過去了?墒,一生有多少委屈,來了,又過去;過去,又來......哭,就能避免、尋個(gè)周全么?
我也想傾訴。茫茫人海,除你之外,有誰可以傾訴?即使對你,也不能苦水一并倒。俗話說,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千里之外的游子只能報(bào)喜,哪能報(bào)憂?
城里寸土寸金,挨挨擠擠、重重疊疊都是人。車流,人流,來來去去,各種聲音嘈雜地交織,宛若一個(gè)猙獰的、狂吠的飼養(yǎng)場,個(gè)個(gè)都嫌擠、都嫌煩,叫囂著宣布自己的存在。而我僅僅需要一份寧靜!
夜幕下,這一條過道或者是小路陰翳,清幽,在此,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靜放思緒和靈魂,隔離紛擾。人,總是要有自己的空間,可以釋放、釋懷的方式。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來來回回地走幾趟,走著,走著,許多事就淡了,散了。即使揮之不去的,也會有一種“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一般的糊涂,終究要退一步海闊天空。這一條清幽的小路是我的知己和朋友,給了我想要的寧靜及陪伴。即便深夜下班回來,我一身臭汗和疲憊,從它的另一端走來,也仿佛是走過歲月長河,心路歷程,從喧囂到寧靜,從頹廢到振作,從糾結(jié)到釋然......總之,一切都?xì)w于平靜,一起迎接明早將升的太陽。
突然,燈亮了,面目全非,看不見母親,只有我拖著長長的身影,孤孤單單,那么真切。那些思念、委屈、落寞又怎樣去釋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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