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我少年時的那場病,是在上初二的那年冬天。按時間推算,應該是1979年。
起初,發(fā)燒頭疼,以為是感冒。自幼,感冒除萬不得已,是不找大夫的,用土法自家治療。那年,也用針挑了額顱和鬢角,也喝了蔥姜醋調制的調和湯,卻還不見好轉,以至于不能去上學。進而,高燒,迷糊,父母兄姊才用架子車送我到鞏村醫(yī)院。醫(yī)生看病情嚴重,就讓住院。
可是,在醫(yī)院里,終于沒有診斷定論。開始,也按感冒治,打了降溫度的針,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然而降至渾身冰涼,醫(yī)生也驚呼,不敢降溫了。不敢用降溫的藥,溫度又高起來,高燒,犯迷糊。我迷糊中似乎又很清醒,醫(yī)生和父母說的話我都聽得明白。醫(yī)生們會診,懷疑不是感冒,因為不認藥。他們在一起研究,提到了傷寒,又排除了;又提到了一個巴拿馬什么的怪名字。總之,這病把醫(yī)生截住了。
我依然迷迷糊糊,有時又清醒。傍晚,醒過來時,病房里昏暗的燈光下,圍坐著父母、兄姊,偶爾,伯父也凄然的坐在身邊,表姐也來探視。我睜開眼,見有親人在身邊,覺得心安不孤單。
有一次,好像是午間,我醒來時,睜眼看,家人一個都不見,床頭站立著班主任韓士平老師,我眼光與老師打招呼,韓老師眼里噙著淚花,低聲說話,讓我別動,還說,好好的看病,不要操心課程,病好了回學校,他給我補課,我無力的又閉了眼。這時,忽而聽到醫(yī)生在焦急的喊叫:這家子的人呢?咋連一個都不見了?也不看娃都到啥地步了啊!這么好的娃咋就不管了?身邊沒有親人,我感到深深的無助,又迷糊過去了。
再次醒過來,病房里又亮起昏暗的燈光,父母家人都圍在身旁,激動的說,醒來了!有親人在身邊,我的心一下子放下了。避開醫(yī)生,家人神秘的行動著,不記得從父親還是哥哥的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內里裝著水,我聽說是燒了符的灰沖在水里,偷著讓我喝。我喝下去,清醒著,不多久,在被窩里放了一屁。家人聽到放屁聲,驚喜,說這下身體通了,有救了。于是,很快拿定了主意,不在醫(yī)院看了,明天就出院。
可是,醫(yī)生不準出院,說孩子剛剛有了起色,怎么能不在醫(yī)院里看了?這么大的娃,咋能放棄呢?不能出院,除非是往西安大醫(yī)院轉。其時,家人主意已定,最終交涉,還是出院了,醫(yī)生惋惜又遺憾。
回家,還用架子車,一路上,我都很清醒。進了家門,躺在火炕上,又看到自家房屋的柱子,以及煙熏黑的蘆席頂棚,意識到回家了,感到特別親切。
回家后,隊上的鄉(xiāng)黨,家家有代表來屋里問候,父母也在一遍又一遍的講著看病的經(jīng)歷,我躺在炕上聽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半迷糊半清醒的看病過程也漸漸清晰起來。
原來,家人見醫(yī)院診治無效,懷疑有怪事,就打算找伐神的看。那天清晨,父親早早的就趕往南川的長安縣找能伐神的巫婆。父親走后,母親在醫(yī)院照看著。就在這時,醫(yī)生看我的情況不妙,通知準備后事。母親看著病床上昏迷的我,焦急又等不來父親,一下子慌了,也顧不得我了,一路上流著淚,回家叫人。母親從鞏村哭著跑回家,一進門,姐姐正在搟面,母親問姐:你爸呢?姐說:還沒回來呢。母親說不出話來,哭著轉身就走。姐姐一見,知情況不好,扔下?lián){面杖,也顧不得拾掇門,攆著母親,往醫(yī)院跑。
父親下到南川,伐神的人到地里干活去了,只好在人家門外等。等請了神,問了事,又交待了驅邪之法,拿了神畫的符,趕緊往回趕。父親一回來,見門大開著,案上的面搟了半拉子,一個人都不見,心里一驚,不得了了,也趕緊往醫(yī)院跑。也就是在這個檔口,醫(yī)生呼叫的時候,我班主任老師到醫(yī)院里來看望我。
喝了化符灰水后,回家,再沒有用藥,病就漸漸好了。只是虛弱,一個冬天都沒有去上學。在炕上,我自己拿著課本自學,數(shù)學、物理,看看書,基本能懂,書上的題也會作。學期將盡,才又去上學,耽擱了一個多月。
好多次回想當年的那場病,漸漸也明白一些理。一者,自古醫(yī)巫一家,醫(yī)的繁體字的一種寫法是“毉”,下邊就是“巫”字。對于巫術,需進一步的認識,也應該尊重。二者,那場病,我估計與受寒積食積水有關,而灰在古醫(yī)藥和民間偏方里都是入藥的,正好有散寒消積之效。三者,回想那場病,提醒我當好好珍惜生命珍惜生活,心懷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