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八日,母親在生小弟時,因產(chǎn)后風(大出血)去世了。那年我剛滿五歲。留下幾個孩子無人照管,家里亂成一團糟。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當世界為你關了所有門的時候,它會給你留下一扇窗。一九五零年,繼母李秀英來到了這個一貧如洗、一團亂麻的家,用她瘦弱的身體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用她溫暖的愛和勤勞的雙手為全家老小撐起了一片天。
繼母的身體比較瘦弱,個性卻很好強。她對我們的管教很嚴厲,但對我們的關心卻是無微不至的,是發(fā)自內心的。在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她日夜操勞,白天要下田勞動,割麥打場,晚上要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她的到來使這個家有了生機,有了溫暖。
記得七歲那年,我出麻疹,發(fā)燒、咳嗽,渾身都是紅色的斑丘疹,疹子一直出不齊,高燒一直不退。我連續(xù)半個多月,難受得又哭又鬧。繼母精心細致地照顧我,喂湯喂藥,不斷地勸我多吃點,給我講故事讓我開心。為了能使我早日退燒,她不顧自己的身體忙前忙后,想盡辦法,后來得到一個土方子,將芫荽(即香菜)搗碎,然后用汁液擦洗我的全身。七八天時間里,繼母晝夜不分地守護著我,照顧著我,眼睛熬紅了,人也瘦了許多。在繼母的精心照料下,我的病慢慢地好起來。后來,繼母告訴我說:“我的娃啊,你都不知道把媽嚇成啥樣了!你當時渾身都是斑,高燒又不退,病得很厲害,家里把埋你的棺木都準備好了。我整天提心吊膽,害怕你好不了。如果你好不了,我怎么對得起你爹和你那過世的娘啊!”
在我的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繼母的舊板柜中那幾個粗布大包袱。那包袱里包著的不僅僅是繼母給我們幾個孩子們及我父親做的衣服、鞋子、襪子,還包著她對我們的濃濃愛意。我們家孩子多,條件艱苦,往往把一件衣服改三四次,老大穿的小了,老二穿,老二穿不了改了再給老三穿,就這樣縫縫補補,穿穿改改。她納的鞋底,做的鞋幫,還有做好的單雙鞋綁和鞋底子塞得滿滿的兩個大包袱,摞了一層又一層。雖然鞋底都是用舊得不能再舊的衣服糊成的“板子”,卻是又整齊又好看。每當夜深人靜,我們都酣然入夢時,勞累了一天的繼母還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或紡線或納鞋底,或為我們縫改衣服。天天如此熬夜,時間長了難免疲憊,有時會被針扎破手指,血染紅了白色的鞋底,也染紅了我們的心。
一九六二年,我要去西藏當兵。記得臨走那天,繼母和家人一大早趕來送我。她叮囑我說:“娃啊,你守衛(wèi)邊防,出門在外,不像在家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要聽組織上的話,要常給家里寫信,不要操心家里。”說完這些,又將熬夜做好的鞋襪和為我準備好的香皂、牙膏等生活日用品給我,并將攥在手里的二十元錢塞給我的手中。
“兒行千里母擔憂”。剛離開家到青藏高原的我,不僅生活不習慣,也不適應高寒缺氧的高原氣候。繼母得知后,從遙遠的陜西寄來了一包白土和家鄉(xiāng)食品。她在信中說:娃,喝一碗咱家鄉(xiāng)的白土(觀音土)水,你的身體也就好了,就習慣當?shù)氐纳盍?hellip;…站在西藏的雪山高原,讀著家信,吃著家鄉(xiāng)的食品,我的手在顫抖。看著家鄉(xiāng)的白土,遙望著遠方的家鄉(xiāng),感受著母親的愛,一股暖流涌上心間。從部隊復員歸來,我被調到省城西安工作。而后又結婚生子,生活慢慢地穩(wěn)定,而繼母在漸漸衰老。每逢過年過節(jié),我會帶著妻兒回家看望繼母,看著她歷經(jīng)滄桑的臉上綻放的笑容,我打心里開心。
一九九五年農(nóng)歷三月,繼母因患腦溢血,多次住院治療,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有一次,我去看望她時,她拉著我的手,聲音微弱地對我說“娃,你是公家人,把國家和單位的事干好,不要老往醫(yī)院跑,別耽誤了工作。媽不咋!”然而這卻是繼母最后對我說的話。那天,繼母病情加重,我請了西安市著名的大夫,驅車前往家鄉(xiāng)為繼母治病?墒擒噭偟桨肼,噩耗傳來,繼母去世了,她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繼母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三日(農(nóng)歷三月四日)去世的,享年六十三歲。她是我的繼母,卻和生母一樣親我愛我。每當夜深人靜,明月高掛之時,我便想起她。她的一舉一動就像放電影一樣,劃過我的腦海,使我黯然淚下,F(xiàn)在我們的生活好了,而我的生母繼母卻不在人世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悲哀與悔恨,我是真正地體會到了。
又是一年清明季。我攜妻孫回到故里。站在母親墓前,我心里念叨:“母親,為兒不孝,生年有愧你的深恩大德。而今我已日漸老邁,再過不了多年,將會在那兒見你,一定好好待你!”
綜合檔案室:楊昌俊(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