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很喜歡看《故事會》,有一個偵探故事的部分情節(jié)至今記憶猶新。
偵探問小偷上個星期天的晚上八點二十在做什么,對方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答復說他在給家里的座鐘緊發(fā)條,然后再也沒出家門,睡覺了。偵探接著強調(diào)一句,是否屬實,小偷一口咬定是實話。
那時候看到這里,我就撇一眼堂屋舊式條幾上的老座鐘。然后從座鐘背后的架子上拿下緊發(fā)條用的鑰匙,把鐘撥到八點二十,猛然發(fā)現(xiàn),此時時針和分針正好擋在兩個發(fā)條眼上,是無法上緊的。果然,偵探也是利用這個戳穿了小偷的謊言,讓他說了實情。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座鐘,價格不菲,但較常見。我家嶄新的三間瓦屋落成后,母親用外公家來的禮錢買了一個座鐘。正面看,上面一匹駿馬后蹄著地,前蹄奮起。中間是鐘體,清晰大氣。下面是鐘座,扎實穩(wěn)健。透過雕花的玻璃面,能看到里面有一個銀色的鐘擺,左右搖動,嘀嗒有聲。
搬進新居前,我們一家四口和叔叔家三人合住在三間低矮的舊瓦房里。經(jīng)常是,晚上很快在煤油燈下做完作業(yè)我們便要出去瘋玩,母親就會說,到你嬸嬸家看看,都幾點了,還不睡覺。弟弟果真跑到那邊桌上看鬧鐘,怏怏地說,八點半了。兄弟倆只能乖乖地擠到床上休息。
自從有了自己家的座鐘,日子過得更有序,時光走得更清晰。白天,洪亮的敲鐘聲會準時告訴在水池邊釣蝦的我回去吃飯;夜晚,靜謐的夜空,鐘擺的嘀嗒聲會伴我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一天又一天,鐘擺搖擺著歲月,鐘聲敲響了新年,我們漸漸長大。
轉(zhuǎn)眼我上了初中。村子里的同齡人有五、六個,一年四季,我們都是五點鐘起床,相互招呼,相互等待,大家一起出發(fā),步行五里多路到學校。家里的座鐘立下了汗馬功勞,讓我成為同伴們中間最守時的一個。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面對總想在溫暖的被窩里多睡一會兒的我,座鐘依然恪守著自己的職責,當當?shù)奈逑拢路鸶嬖V我,“你該起床了!”
然而有一次,我卻被這個老朋友忽悠了一下。
那是冬季的一個星期,輪到我掌其中一把班級鑰匙,負責每天早上開門,一連幾天我總是一個人比尋常提前半小時到校,沒任何差錯。到了第五天,睜眼一看,皎潔的月光灑在窗欞上,亮如白晝,慌忙開燈看座鐘,卻只有一點二十。再細看,座鐘罷工了。原本緊一次發(fā)條就可走半個月的,這一次耽誤了,鐘擺嘀嗒嘀嗒,跑到凌晨沒了力氣,休息起來了。
我只好問母親。母親看了看月亮,說差不多有四點多了,便起床燒豬食,我也很快吃完早飯出發(fā)。疏星寥落,大地籠罩在銀白色的月光里,寂靜無聲。我背著書包,兜里揣著鑰匙,手里提著鋁制飯菜盒,獨自一人走在鄉(xiāng)間土路上。我走一步,月亮也走一步,一如母親關(guān)愛的目光,緊緊地照看著我,讓我一點也不感到孤單。
那一天開門后,我等了好久好久,才有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到校,我也不知起床的時候到底是幾點鐘。
多年后說起來,母親總是面帶愧色,說,那時怎么不知道給我配塊手表。
十余年以后,我和弟弟已然工作,父親把瓦房右邊的小房子拆掉建了兩間三層的樓房,堂屋掛上了新式的電子鐘。老座鐘便留在了老屋里,嘀嗒嘀嗒,獨自數(shù)著歲月,只有到了整點的敲鐘聲,大家才會記起它的存在。而且,走走停停,因為大家很少能及時給它上發(fā)條了。
每當回到故鄉(xiāng)的老屋,我喜歡獨自坐在座鐘面前,給它上緊發(fā)條,托著下巴,凝神靜聽那熟悉的“嘀嗒”聲。那聲音里有我年少時的記憶,也有我成長的痕跡。它會讓我永遠記得,不管我走到哪里,無論我有多忙,只要嘀嗒聲起,便會穿越時空,叩醒我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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