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正月十四的下午,天空還舞亂著雪花。一頓飽咥后的我,已在夜幕中走進(jìn)了三組的莊戶。村舍兩旁的麥苗,青青白點,似在睡意中欲醒未醒。加快了腳步,擠過村口停的幾輛車,此時那稀遠(yuǎn)的鼓樂聲便逐漸清楚了起來。
單雙成對,三三兩兩,親朋好友,攤主賣家,手拿馬夾的大爺,頭巾嚴(yán)裹的婦女,嘴里叼煙的小伙子,花枝招展的姑娘,披著大衣的,攙扶老人的,牽著孩子的,還有那由遠(yuǎn)及近逐漸清楚的人影,閑聲笑語,將廣場中央搭起的戲臺圍了起來。熟悉的鼓樂聲中,同村的婦女在兩個白頭巾撐傘大叔的帶領(lǐng)下扭秧歌;圍外,幾個年紀(jì)相仿的小伙子在較量著乒乓球。正是我的興致,于是乎,擠過圍眾,一展身手,亦顯威風(fēng)。夜色越來越重,視力已不支持。出了圍眾,才看見那人群已經(jīng)密密麻麻。不錯的,難得相逢的時光,難得胡諞的伙計,難得親臨的熱鬧,數(shù)十年來,已在鄉(xiāng)下成此習(xí)俗,人看人,人看戲,擠個熱鬧。話說一半,畢竟不是純粹看熱鬧,別樣的心情了矣。圖片
第一場獅子舞在老社的鼓點聲中已經(jīng)開始。同樣是歷祖的規(guī)矩,頭巾裹成叉形的引獅人,從身上掛著的布包中掏出硫磺粉灑在另手的黃香上,時不時的噴出刺鼻耀目的煙火,另一位則手搖繡球引逗著,而此時的舞獅人一舉獅頭一擺獅尾互相配合著使得綠麻獅子在鈴鐺聲中沖向坡頭的廟宇,我亦在炮聲中隨人群而去。土坡狹陡,待獅子拜請神靈,人群追隨而去后,我方進(jìn)得廟宇叩拜布施,有嘆,佛道互容乎。至戲臺,村干部講話,語無倫次,不足為怪。第二場的獅子登桌撲凳,陣陣絕活,應(yīng)了“宋家嘴的獅子,徐塬的龍”,心中豪哉。隨之,秦腔曲牌奏起,方蓋臺下雜音。雪花繼續(xù)舞落在房上地上,時不時的溝風(fēng)吹著舞臺的帷幔飄忽不定,喜歡秦腔的鄉(xiāng)黨已將戲臺圍著嚴(yán)實。鄉(xiāng)黨的《龍鳳呈祥》開場,別樣的力量名不虛傳,令我等戲迷亦感其大境界。隨之,同村韓滿信先生《黑虎坐臺》的豪邁之音可謂饑渴之足,在我心中余存甚遠(yuǎn)。再有鄉(xiāng)黨《放飯》《祭靈》《周仁回府》等亦感人體魄;镉嫶楹,我卻最終沒有勇氣拿起話筒,吼上幾句。畢竟在這個秦山秦川秦人的原上,多少還是有些顧忌。之后,獅子舞第三場,以車架兩層扮山,獅舞山林,卻甚是膽小,最后得知,十七歲的倆娃罷了。至此,陜甘爭霸賽的前七名一一登臺,人群開始疏動,青年人陸續(xù)抽身離去,畢竟古樸于青年人還需歲月的洗禮,而我則等待著的名家名段一一上演。至子夜,冠軍邊超權(quán)先生壓陣上臺亮相,可惜多少鄉(xiāng)黨沒有這場緣分。至人群再次大波動時,在旁閑談的我方知先生已是第五場《三娘教子》老薛保選段。別伙計,送師弟至村口,音響中的聲音已漸模糊。“三娘不是你親生母,你的親娘是那個……”舍中,晚課余,躺在床上,零點廿。
十五午,無緣再覓秦聲,欲離去探親姨婆。后傍黑兒,雪花已止。老規(guī)矩,上墳送燈,門前屋后散蠟蠟。再次走向三組,古冢紅燈,一路留記,只嘆年景年年而淡。至場地,戲臺已變舞臺,老社鼓點兒再度不斷?罩酗h去的天燈逐漸杳矣,方覺夜色重之。觀廣袤蒼穹,愿星點的閃爍載托我的真一,塵劫有盡,我愿無窮。看著耍獅子,又是那句老話再度于耳邊傳來“宋家嘴的獅子,徐塬的龍”,可見這代代相傳的把式已在原上多少年多少代了。一種古樸,一種傳承,不由分說,使我打心底懷念過去的那些窮日子。歌舞再度暢漓至子夜三刻,人群騷動時,我看出了,今晚多的盡是青年人,少卻多許老人矣,真可謂愚樂。
作為宋家嘴的一位后生,我從來沒有認(rèn)真考慮過一個問題,安村鄉(xiāng)上流傳的一句老話,“死老漢病娃”為什么是我們一組的代稱,二組咋又是“雞尻子馬頭”,三組為何“生龍活虎”?我明白了,從活獅子,從活的舞獅人,從活的三組青年人中我明白了,也許世代相傳的祖祖輩輩已形成了一種氣場,假名風(fēng)水,真號傳承。而二組的老少鄉(xiāng)黨,要變氣場,就要從孩子們的讀書抓起,但同時我又想強(qiáng)調(diào),作為一組的我們,“死老漢病娃”不正是文人才子的儀賓乎?
有志者言,歲月帶走了純樸,帶走了厚重,帶走了本真。雖然恢復(fù)著傳統(tǒng),可惜回不去了,妝扮的畢竟不太真實。心中茫然至今,硬是行書留文,為日后留下無盡的回憶,為不解者留下無窮的遐想。吾輩之愿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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