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在一次次的贊美鄉(xiāng)村的美麗，卻很少觸摸它的疼痛；我們總是在一回回眷戀它的安靜、淡然與清新，卻不曾看到它的傷痕。就像這山溝溝的隨意盛開的花朵，我們曾經(jīng)一次次沉醉于它質樸的芬芳，可何曾明白它的成長隱忍著人世怎樣的風雨？
在這個春四月的早晨，我和我的同事們又一次一起來到熟悉的鄉(xiāng)村，花事將盡，但綠意盎然，一路上陣陣撲鼻的麥香撲面而來，那一刻，我?guī)缀跻宰砹耍瑥男≡谏綔蠝祥L大的我對黃土地，對鄉(xiāng)村有一種本能的迷戀，那是一種游子回歸故土的喜悅，是一種“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的激動，是一種忘我的沉醉，我一直在想，也許只有故土才能給我們以靈魂的安妥，雖然這里并不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真正的故鄉(xiāng)。
我們這次來的主要任務是了解村民的生活情況，主要是經(jīng)濟來源，以及對黨的惠民政策享受的情況等。如果說鄉(xiāng)村是一本裝幀精美的書，那一條條寬闊的柏油馬路、路邊矗立起的整齊的樓房則是這本書華美的封面，而走進村民的生活，則是我們今天不得不讀的內容了。
翻開鄉(xiāng)村這本書，我們細讀。
我們走訪的都是一些座落在山坳里的村民。村莊很零散，這兒一簇，那兒幾戶，有些在溝底，有些分布在半山腰，還有幾戶人住在山頂，像極了這些山溝溝里隨意散放的碎花花，隨意一抔黃土便可落地生根，開也黃土，凋也黃土。車到不了，我們必須步行一段路，然而，當我們的雙腳踏入這片土地時，似乎在倏忽間，分明有一種心痛的感
覺——它的貧窮像極了我記憶中廿年前的故鄉(xiāng)，而它忍受的寂寞，卻早已超過了我對故鄉(xiāng)的想象。
村子很靜，靜的出奇，甚至連一聲狗叫或雞鳴的聲音都沒有，更不用說牛的“哞哞”，羊的“咩咩”，鴨的“嘎嘎”，貓的“喵喵”的熱鬧了......近兩小時，走訪了十多戶人家，卻未見到一個孩子，見到的幾乎都是一些病、殘老人，有些倚在門前漠然地望著遠方，還有些坐在土炕上，頭頂還掛著吊瓶，一打聽，兒子媳婦們都帶著孩子出去城里邊打工邊供孩子上學了，除過實在年邁或身體殘疾的，村里幾乎沒幾個人了。
一個40多歲的大嫂告訴我，自己啥苦都能吃，就是因為個頭太小，背駝的厲害（屬四級殘疾），一次次去城里務工都被老板拒絕了，那時候她真想哭，覺得自己是一個好無用的人。
當問起家里的收成時，鄉(xiāng)親們說，現(xiàn)在種地其實就是賠本，買化肥、犁地、收割等無一樣不需要錢，到頭來也只能落個口糧。國家封山育林，羊是不能養(yǎng)的，養(yǎng)豬也賺不了幾個錢，青壯年外出務工運氣好一天還可賺百把元，這錢來得快，實惠。牛太絆纏人，也沒幾家養(yǎng)了.......除了收種季節(jié)，村里有勞力的都在外面，特別是年輕娃娃，寧愿在外面“受罪”，一年到頭也不愿回來。
在一位農(nóng)戶家，我見到了一位70多歲的大叔，老人腿疼的炕也下不了，一個人冷清地坐在冰冷的炕頭，他告訴我們:“娃娃在外面打工不容易，我都老骨頭了，再怎么也不能拖累娃們......”說起兩個小孫子的上學時，老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孫孫在城里學校上學還在班里頭幾名，只要娃學習好，我就高興，讓孫孫們將來再不要回咱這窮地方來受罪了.....”在村子里，我們還見到了一位40多歲的大哥，家里房子建的很好，好不容易把一生的血汗錢都拿來修建了全村最漂亮的房子，然自己卻病了，目前有6種疾病纏身，即就這樣，這位硬漢子臉上依然寫著堅毅和堅強，他說：“多虧娃他媽還支撐著這個家，兩個孩子在城里學手藝，還學徒期，掙個糊口錢也不易，我們是絕不拖孩子后腿，只要孩子好，我們就知足了......”
翻開鄉(xiāng)村這本書，我看到了勤勞善良的父老鄉(xiāng)親在苦難面前的堅毅與隱忍，但我們更多的看到的還是這片沼澤地的凄涼與疼痛。
曾經(jīng)我們那么迷戀的鄉(xiāng)村，他的喧鬧何處去了？究竟還有幾顆心在默訴對黃土地的依戀？可這又怨誰呢？是人們拋卻了這片土地？還是它的貧窮迫使著人們離她而去？就像一個孱弱的母親，終于無力養(yǎng)育自己的孩子時，也許只能任他們“放逐”？
一位同事告訴我，這幾年好多了，前幾年他去下鄉(xiāng)時，在一個貧困的鄉(xiāng)村，一家父子三個人就一條褲子換著穿，平時是誰出門誰穿。回來后他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大包送給了那家人。這是一個事實，卻也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
魯濱孫漂流記中有一句話：這世界上最多的酸甜苦辣都讓最下層的人和最上層的人嘗遍了。而對老百姓而言，更多的恐怕也只有酸、苦和辣了。其實，細想起來，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場屬于自己的“漂流”，可幸虧故土有根，無論何時何地，我們心有所依，可當有一天，我們連“根”都找不到了，該是何等凄涼？有一天，我們真正完全脫離了現(xiàn)實意義上的鄉(xiāng)村，也許我們真的就要成一葉浮萍了。
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對于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來說，在歷史的滾滾車輪中，它在一天天的脫離赤貧，走向富裕，但寂寞的確已成了我們這個年代鄉(xiāng)村的主題，孤獨如寒冬的風，吹走了鄉(xiāng)村僅有的溫存，空留舊日的溫暖在游子思鄉(xiāng)的夢里繾綣、繾綣......
“當我想起古老的村莊，村里人向我訴說衷腸......”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這首忘記了名字的老歌，竟有酸楚涌上心頭。鄉(xiāng)村，我古老而熟悉的村莊，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翻閱了許多年依然讀不完的書，在不斷增加的流年的頁碼里，讀不盡的又豈僅只是你的恩恩怨怨、酸辣苦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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