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內(nèi)詳”
新的學期沒有因為我的恐懼而推遲，開學兩周，那穢污如約而至，課間換馬膽戰(zhàn)心驚，偏有低年級妹妹盯著不放。馬兒換不成，惴惴不安坐在教室，怕馬兒喝太飽滲到凳子上，老師講課心不在焉。挨到下課，起立，分明感覺那紅色河流順著兩腿，熱乎乎淌下去。上體育課，又怕馬兒跑出褲腿，現(xiàn)身操場。
胸部跟著變化，高年級姐姐偷偷告訴做束胸內(nèi)衣。拿了剪刀和白棉布，笨拙地縫了一件，穿上，氣透不過來。
鄰居家嬰兒哇哇哇沒完地哭。媽媽有意無意地感嘆：當女孩子時為了好看，把個乳頭生生勒到乳房里去了，現(xiàn)在急了，摳也摳不出來。哎，餓壞小孩子了！
麻煩事接踵而來，一個周末的課外活動，我們班女生代表校女排和教師隊打完比賽，我渾身熱騰騰回到教室，同桌小紅高高舉著一封信，扮著鬼臉問我：“誰的信？”我邊擦汗邊搖頭。她一臉狐疑：“地址欄怎么是‘內(nèi)詳’�。�”我冒著汗水的臉“轟”一下燒起來，一把奪過信，寄件人地址欄果然是“內(nèi)詳”，字體瀟灑遒勁，不像女生筆跡，便慌忙塞進書包。正當同桌破獲重大案件一樣，窮追不舍時，班主任救星一樣走進教室。
班主任背剪著雙手，在教室里踱著步子，時不時低頭看看學生正在做的作業(yè)。我在作業(yè)本上亂畫著，思緒亂飛：“內(nèi)詳？內(nèi)詳！內(nèi)詳……”
下課鈴聲打斷我慌慌惴惴的猜想，同桌不失時機，催我拆信，我背上書包，一蹦子跳出教室，飛快跑出校園。同桌回家的路和我正好相反，她追出校門時，我背著“內(nèi)詳”逃到拐角處，向她揮身告別。
我緊緊按壓著媽媽縫的書包，“內(nèi)詳”在我的手下，隔著一層花布，蹦蹦地撞得我手心生疼。撞我不動，又似乎借著我快速走動的大腿，賊溜溜往上躥，我伸進手去，捏住“內(nèi)詳”，摸索著夾進書頁間。
抬眼間，晚春的和風吹過白楊樹，葉子們搖擺著新鮮的身軀跳起舞來。柳葉如美女剛描畫過的眉毛，挑動著，要偷窺我書頁間的“內(nèi)詳”。“內(nèi)詳”左上角那只銜著信封的鴿子撲棱著翅膀，從書頁間飛出來，飛上了跳舞的白楊樹葉，又飛到眉毛一樣的柳葉上，它對著西墜的太陽“咕咕”一叫，嘴中的信封被風吹到河畔的花叢中。我猛地按了一下書包，再一次伸進手去，“內(nèi)詳”還在書頁間，安然無恙。
回到家，媽媽正忙著做飯，我輕手輕腳鉆進西房，躲在麥囤后，顫抖著手撕開“內(nèi)詳”：“我冒險給你寫信……”冒險二字，將我引入無名的恐慌之中，感覺手中的信紙變成一枚炸彈，隨時都要“轟隆”。心中的小鹿莽著犄角，使勁撞我胸口。炸彈果然響了，我雙手一抖，卻是房門“嘩”一下打開，爸爸一驚，隨即把臉一沉，問，躲在這兒干什么？我斜著身子擠出去，跑到廁所里，撲通著心讀了一行，吱扭一聲，媽媽又闖進來，我慌忙將信揉成一團捏在手中。
吃完飯，鬼鬼祟祟跑到女兒河邊讀信，我像被扎了玻璃的車輪胎，飽滿的氣流“嘶……嘶……嘶……”往外泄，待到讀完，只剩一個皮囊。
我失魂落魄，將信紙捏成團，坐在河岸的石頭上。一張丑陋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我對著那張臉呸了一聲。剛才還唱著歌歡蹦的女兒河，黯然神傷。河岸邊擠著鬼臉逗我笑的小野花，剎那間失了顏色，無趣地合上花瓣。我將揉皺的信撕成碎片，撒到河灣，紙片飄飄蕩蕩隨波而去。一張俊美臉龐逆流而來。
2014-5-21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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