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來,我就直打噴嚏,接著是鼻涕流個不停——怕是感冒了!
這些該死的蟲子。想著,那些蟲子灰不溜秋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對蟲子的恐懼由來已久。記得小時候,我膽兒特小,對蟲子從來就有一種莫名的害怕。每年春夏,小伙伴們都要拿瓶瓶罐罐,在墻角樹根的土坷垃里找一種叫“花媳婦”的小蟲,這種蟲子有黑色的,紅色的,只有黃豆那樣大小。我也跟著別人后面,拿著個瓶子找蟲子。只是,發(fā)現(xiàn)蟲子之后,自己卻不敢用手去捉,就找了根木棍,輕輕地把蟲子朝瓶子里趕。就此舉動,曾幾度招來小伙伴的嘲笑。于是,我就鼓起好大的勇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蟲子。誰知,那花媳婦竟然也不老實,拼命在指尖掙扎蠕動,癢癢的感覺瞬間幻化為一種莫名的毛骨悚然。我趕緊松開手指,扔下瓶子,倉皇而逃。以后就再也不去捉花媳婦了。就是夏天的知了,我也是從不動手去捉的。甚至有時,只要看看那些形狀顏色怪異的蟲子,兒時的那種恐懼就會霎時涌上心頭。
昨天,是國慶長假后返回大山的第一天。傍晚時分,我整理東西時,竟然時不時冷不丁地冒出幾只蟲子。這些蟲子大多都是那種身子灰灰的,如指尖蓋般大小的蟲子。如果拍死的話,它就會發(fā)出一種奇臭無比的氣味,我們這里都叫它“臭蟲”。還有幾只不知名的蛾子,和那種身上是黑底白點的甲蟲。屋子的燈一開,這些不知匿藏在何處的蟲子,都不約而同地出來聚會。屋子里,墻壁上,窗簾上,墻角里,竟然蠕動著十幾只黑黑的東西。霎時間,無形的恐懼讓我不知所措。半天,我只好壯著膽子,拿起笤帚,小心翼翼地想辦法讓蟲子粘在笤帚的細篾上,然后,把蟲子送出門外,毫不客氣地甩在樓下。就這樣,我很有耐心地不知反復了多少次。最后,我又仔細地把屋子的角角落落檢查了一遍,確定再沒有匿藏的蟲子了,這才算松了一大口氣。
洗漱完畢,我習慣性地靠在床邊看上幾頁書。誰知,剛看了一頁,突然“啪”的一聲,原來又是一只剛不知藏在何處的家伙,又出來騷擾了。我趕緊下床,又拿起笤帚,把這些蟲子一個個很客氣地“請”了出去。門外的冷氣,直朝屋子里灌。再回到屋子,看書的興致全無,坐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仿佛那上邊隨時都會鉆出來幾只蟲子來。
第二天一大早,感冒難受的我只好向同事請教驅治蟲子的妙法了。很快,我買回一瓶槍手和一包胡椒面。先在窗欞上,窗紗上,用槍手密密地噴了噴。隨后又在門縫邊,墻角里,窗臺上都撒上厚厚一層花椒面。聽人說,這樣可以有效抵御蟲子的侵擾。
果然,到了晚上,蟲子少了許多。我這才長長松了口氣。可是,等我關了燈之后,拿出手機定鬧鐘的時候,突然,又是“啪”的一聲,一只蛾子奮不顧身地沖撞在手機的熒屏上。那微弱的熒屏發(fā)出的亮光,被那蛾子誤認為是火光了吧。我驚起,開燈,拿起“武器”,誰知,那蛾子早已緊貼在墻壁的高處,我只好望墻興嘆了。就在我剛踩上凳子準備下手的時候,那只蛾子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俶爾振翅一躍,又緊貼在天花板上,遠遠地望著我,流露出一絲得意。
跟同事閑聊時,我無意數(shù)落起這些蟲子的“罪狀”來。可還沒等我列舉完它們的罪狀,一位同事淡淡地告訴我,其實,你沒必要去趕它們,這種蟲子的生命活不了多久的。我不解,他又解釋道,這些蟲子最多就是一天一夜的時間。聽完,我才恍然明白,怪不得每天我掃屋子時,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他們的尸體。想到這,一種莫名的滋味在我心頭翻涌著。
前幾天,我讀到法布爾的《松樹金龜子》一文,想到前一段時間自己還給孩子買了一本《昆蟲記》呢,想到法布爾眼中那個神奇而博大的昆蟲世界……沒有了它們,這個世界會成為一個什么樣子呢?我忽然這樣問自己。
不知怎的,思緒竟回到了十幾年前,我的曾一度靠礦產開發(fā)淘金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那個時候,幾乎是家家都要碾礦,搞清化,淘金子。村子的前后里外,到處是轟隆隆的嘈雜,到處彌漫著嗆人的化學藥味。村子里,人們的腰包靠著淘金迅速地鼓了起來。只是,村子里的人很少去侍弄那幾畝貧瘠的黃土地了,也沒人再敢養(yǎng)豬牛羊那些牲畜了。于是,村子里沒有了犬吠,更沒了雞鳴,鳥雀也早已成為罕見的動物了,就連小小的螞蟻也不得已留下空空的巢穴,無影無蹤了,村子更寂寞了。不知什么時候,村子已不再像個村子了……
夏天里,只有那碩大無比的毒蚊在嗡嗡地鬧著。這種蚊子,黑黑的身子帶著白白的小點,就是隔著層褲子,都能把人叮出個大疙瘩來,奇癢無比,手一撓肯定發(fā)炎。更奇怪的是,村子里先后有好幾個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都陸續(xù)而去了。沒人知道,此時的小村就好像一個孱弱的老人正在無盡地嘆息著。
上樓梯時,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只淺綠色的螳螂,奄奄一息地躺在樓梯正中間,一看,是翅膀折了。我想起動物世界里介紹過螳螂,說螳螂為了繁殖后代,雄螳螂竟然在新婚之夜讓雌螳螂吃掉。一種無以言語的敬意在心頭不覺油然而生。我輕輕地走過去,捏住它的雙翅,然后放在了樓梯拐角的平臺上,這樣就可避免再有人踩著它了。一個多小時后,當我再下樓的時候,那只受傷的螳螂已不知去向了。我的心里有了一些欣慰,淡淡的。
晚班回家,我拿出鑰匙正要開鎖,竟然發(fā)現(xiàn)一只臭蟲正一動不動地爬在鎖孔邊。好家伙,不會是在著急等我開門吧。我靜靜地看著,一會兒,它仿佛知道了什么,趕緊地從鎖孔邊移開。我進了屋子,順手拿起那瓶槍手,扔在了床底下的紙箱里。
睡前,燈光下,我在看書。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個大的與個小的蟲子,好像是來聚會一般,嗡嗡地飛來飛去。我對它們竟然也習慣了。熄燈了,屋子里黑黑的。我知道,那些蟲子們,自會在屋子的某個角落歇息;蛟S還會有那么一兩只無眠的蟲子,正在悄悄窺視著黑夜里的秘密,包括我的夢。夢中那些自私的虛偽的貪婪的自卑的不可告人的等等所有的秘密,在這夜里,都一覽無余在它的面前。那刻,我想遁逃,可無處遁逃。惶恐,驚悸把我毫不客氣地驅逐出夢。睜開眼,我借著淡淡的月光,隱約辨認出天花板上的那個黑點,還是那只蛾子,依然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審視我故作鎮(zhèn)靜的窘樣……
我又拿起那本放在桌子上還翻開的書,試圖從文字中能找到一絲平靜。誰知,剛翻看了一頁,又見一只小小的蛾子安詳?shù)刭N在書縫之間,靜靜地,靜得幾乎可以聽見它熟睡中呼出的氣息。
此夜,我心生一絲嫉妒,于這蛾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