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87了，她耳不聾、眼不花，思維異常清晰。從外婆嘴里說出來的家長里短一點兒都不讓人感到凌亂。
早上天剛麻麻亮，外婆就已經(jīng)起床，把衣服穿齊整，梳好頭，再用一塊方帕把頭包起來。
二妗子燒好水，取出油茶奶粉各一小袋倒進碗里，倒上開水沖好，端給外婆。外婆一點一點地抿著嘴喝，有滋有味地砸吧著嘴。早飯熟了，再多少喝些稀飯。
中午陽光很好，天藍得透徹，又不刮一絲風。一會兒，就有五婆她們一伙伙老太婆來找外婆，她們一群人有時會坐在門口掀花花，曬太陽，或者東西頭子去串門。有人提杌凳，有人端水杯，還有人左右攙扶著外婆。
走著走著，比外婆小十幾歲的五婆說：“二姐，我這幾天不知咋弄的把腰扭了一下，疼得很。唉！老嘍——”
五婆的話音剛落，只聽見外婆的拐棍在地上“咣當咣當”響了幾聲。
“你在我跟前還不是個娃娃家？整天老嘍老嘍的賣弄啥呢？”
人群中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呱呱呱的笑聲。
五婆紅著臉訕笑著說：“就是哩，在你老姐面前，我還是個小年青么。”
幾個老太太連說帶笑地從街上走過，太陽的金輝灑在她們身上，惹得那棵老槐樹上的花喜鵲唧唧喳喳叫成一片。
午飯剛吃過，大舅開著汽車從縣城回來看望外婆，又是給外婆倒水洗頭洗腳，又是幫她老人家剪腳趾甲，外婆嘴里卻不停地數(shù)落大舅：“叫你回來不要開那‘屎巴牛’了，你就是不聽，六十好幾的人了，自己血壓高不知道？還讓我給你把心操到幾時呢？”
大舅一邊賠著笑臉一邊答應著知道了。
外公去世十多年了，他老人家一輩子不碰葷腥，連雞蛋都不吃，在外公看來生命都是足以敬畏的，雞蛋當然也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如果炒雞蛋或者炒肉的鍋沒有洗干凈，用來給外公燒水，他說啥都不會喝的。外婆伺候了外公一輩子，頓頓都做兩樣飯，先是給家里其他人做好飯，盛到飯盆里，再把鍋洗干凈給外公重做。
在外婆的幾個兒女中，我媽排行老大，卻是她抱養(yǎng)來的。媽媽說她小時候糧食緊張，生活艱苦。每頓吃飯，她看著清湯寡水的面條總覺得難以下咽，外婆會瞅幾個舅舅不注意，偷偷往她碗里撥一點兒下鍋菜，把她推到后門外去吃飯。
這幾年，像外婆這樣的老人每個月還能從村上領100塊錢的零花錢。逢年過節(jié)，村上還會組織群眾敲鑼打鼓的送個太空被、幾盒點心啥的以示慰問。
村上人來，二舅都會高高興興地從家里拿出好煙好酒招待，激動地說：“等我媽活到90歲了，我給我媽過壽，再把大伙請來美美地熱鬧一下。”
送走村里的鑼鼓隊，二舅對外婆說：“媽，您想吃想喝啥，兒子給您買，村里人都眼紅我哩。我60歲，都幾個孫子的人了，回到家，還能粗聲大氣，理直氣壯地喊一聲‘媽’呢。”外婆卻說：“看你這瓜娃些，還嫌媽沒把你幾個拖累夠呢。”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笑聲從屋子里傳了出去，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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