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分還未洗去的倦意，我走進了那個熟悉的院落。幾聲犬吠驚動了她，掀起門簾兒的那一刻，我從她渾濁的雙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笑意。
眼角的皺紋更顯得深刻，起身迎向我的步伐笨拙而吃力。沉沉的時光壓的她微微有些駝背，行走時鞋子與地面拖沓著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就像樹葉被秋風席卷時發(fā)出的聲響。
三十一歲時她才與外公一起生活。之前因為先天不能生育，她決然與前夫離了婚。獨身幾年后，看到一邊懷抱奄奄一息的媽媽，一邊拉著臟兮兮的舅舅的外公，她終于決定留了下來，這一留便是四十多年。
那應(yīng)該是一段冗長的歲月，而我與她之間的不可割舍是從我出生時開始的。
那個時候家里的奶奶嫌棄我是個女孩,只看了我一眼便走了，不僅如此，早產(chǎn)一個多月的我被很多人斷定是活不了的。而且因為骨骼發(fā)育不完整，腦袋畸形的我活脫脫一個外星人的形象。可她抱著我，如獲至寶。
聽媽媽說小時候的我“少食多餐”，一夜得喂好幾次奶。半夜哭著不睡覺，媽媽又得上班，所以我就由外婆照看。她通常是一夜不眠，戴著手表掐準時間給我喂牛奶。當她和媽媽聊到這些事情時，她驚異的看著我說，“我竟沒有想過你和別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樣，好好的養(yǎng)著怎么會夭折呢？”我則不由得想著，如果那時的我能聽話一些，如今她頭上的白發(fā)是不是能夠少一些呢？
冬天的北方幾乎看不到什么綠色，外婆家的院子里也是赤裸裸的黃色。外公要是還在的話，夏天的院子里是很熱鬧的。我很想念他，在我的童年里，他一直扮演著外公和父親的雙重角色。
小時候的我從不羨慕別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在身邊，只想著放學后外公又會帶我去買什么好吃的零食。開家長會有外公，接我放學有外公，下雨下雪有外公，想買玩具有外公……年幼時是他帶著我天天曬太陽，坐在在他懷里或是蹲在一旁玩耍的我總是看著他與其他老爺爺爭論著時事政治到面紅耳赤。而后來的幾年，總是我喊著他去曬太陽。他緩緩的起身到藤椅上靜靜地躺著，不會再跟誰爭論。
我知道我的英雄老了，他不會再帶我去曬太陽，不再準時看新聞和天氣預(yù)報，不能再讓我伏在他背上給我講他去過的地方、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大多數(shù)時間里他都在沉睡。
他成全過我無數(shù)的小愿望和理想，卻不能再陪著我成長。08年的冬天他沒能熬過去，我開始過第一個沒有他的新年。煙火騰空，是個熱鬧的夜晚，而他卻丟下我和外婆兩個人。
09年清明時節(jié)，春雨如約而至，我想起他曾教給我的節(jié)氣歌——“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初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我深呼吸，想著如果我還是那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他還能教我讀詩、做算術(shù)，那該有多好？
轉(zhuǎn)眼又是新年，小妹妹激動地叫嚷。外婆笑著打趣說，“你們小孩子就喜歡過年，你奶奶我已經(jīng)老咯！我可不過去，我就呆在年這頭兒！”我聽懂了她語氣里的嘆息，黯然淚下了。年復一年，春草年年穿新綠，只是故人安在否？
每個人生命中，總有依賴著不愿舍棄的人，盡管時光將他們與你分離。我感謝他們?yōu)槲业耐赍兩弦粚咏鹕兄x在我成長的道路上教會我善良、正直和愛的人。我想說，我愛著你們，像你們愛著我一樣的深愛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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