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團松軟：滾棒，剁節(jié)，成圓，鉆孔。油鍋沸騰，在“撲哧哧”的煎熬中，面餅沉下去又浮上來，調(diào)節(jié)火候，翻轉(zhuǎn)兩次后，由白而黃，很快熟透。稍晾一會，咬一口，沁心的香。
在沁心的麥香中，我仿佛聽到清寒中的鈴鐺自朦朧的夜色中響起。白露過后，山區(qū)開始播種小麥。這家的木門吱呀，那家的木門吱呀，整個村落的木門前前后后吱呀打開。男人背耱，女人提饃，小孩揉著睡眼。種子馱在牛背上，各家各戶的人啊牛啊匯成舒散的隊伍，沿著山路蜿蜒而上。
晨曦中，牛鞭甩響，一聲吆喝，爸爸扶犁，媽媽撒種，我拿著刨子敲打土塊。埂上埂下，這山那山，都是像我們一樣的農(nóng)民，一樣本分而辛勤地勞作。
不久，麥牙破土，瘦弱纖細的麥苗立冬之后日漸肥壯，根系跟著發(fā)達。數(shù)九嚴寒，地面上的葉子枯死，在厚厚的積雪中，根在沉睡中養(yǎng)精蓄銳。“二月春風似剪刀”，柳葉鵝黃漸露時，麥苗也在春風中長出新葉。
我曾經(jīng)拔了二月的新苗，吃得真津津有味。一次，我放牧的一只羊兒偷食麥苗，我為了趕它出來，在剛返青的麥地里跑了半圈，被在對面山地里干活的主人看見。他追過一條溝，非常憤怒站在我面前，拳頭捏得嘣嘣響。
麥苗返青，媽媽要鋤草；三四月拔節(jié)出穗，爸爸兌了“樂果”，背了噴霧器，小心地站在麥苗中噴灑，以防蚜蟲。五月麥子揚花，春風變成俏皮聰慧的紅娘，她腳步輕盈，在麥花耳邊輕聲細語，告訴她們愛的秘笈。得到慫恿的麥花，在綠浪中熱烈親吻，癡迷相愛。陽光和暖，正適合新生命成長。生命的節(jié)奏開始加快，灌漿，放紅，炎陽催熟了飽滿的麥粒。
“六月忙，姑娘請下房”。十多天激烈的“虎口奪食”，起早貪黑，勞累而喜悅。七十多歲的老翁老嫗，十七八歲的姑娘小伙，個個汗水濕透衣背。
最后一把麥子，在“天黑了，麥倒了，看著世上不好了”的原生態(tài)山歌聲中，脆生生倒下，將農(nóng)民對金黃色的眷戀，灑在滿地寂寥的麥茬上，帶著一絲不舍與無奈。
晾曬數(shù)日，農(nóng)民便急可待拉麥子上場，又趕在雨前，把麥捆精心地摞成酒瓶形或是葫蘆形，拍打齊整，抽了倒穗，圍著麥垛，左瞧右看，像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然后，滿意地坐在麥場中央，踏實地抽一支煙，勞累被喜悅沖淡，像煙圈一樣消散。
碾場的一天，激烈而緊張，快樂而擔心。西邊這一場，拖拉機帶著碌碡轉(zhuǎn)著圈飛奔，東邊那一塊，麥桿在村民的鐵叉上翻著跟頭，麥粒刷啦啦，順著光滑的麥桿紛紛滾落。麥土騰起又落下，鉆進農(nóng)民的衣領(lǐng)，鼻孔，口腔�？人月曋校�，翻，抖，起（將麥子和著麥衣麥土推成一堆），揚（麥子麥衣分離出來）。掌燈時分，金燦燦的麥粒亮閃閃呈現(xiàn)在場上時，捧一掬，笑一笑，感覺麥粒沿著指縫樸籟籟沉沉地灑落，或丟一粒入口，咬破，品味新麥子的第一縷青香，那褶褶皺皺被汗水浸透的麥土，仿佛也泛出滿足的笑意。
能順利把麥子送到家，是大幸。麥子正攤開在場，要是老天變臉，猛然間半空一個響雷，剎那間，紅紅的麥粒就會被爆雨偷偷從麥桿下無情地沿著水眼帶出去。
碼在房檐下的麥子，要等待好天色，掃干凈院落，邊攪邊晾曬。孩子們光著腳丫在身后拉出兩條麥粒溝，轉(zhuǎn)啊轉(zhuǎn)，從外圓轉(zhuǎn)到圓心。晾曬干燥，才可安然入倉。乘著清新，爸爸摩托車上帶了兩袋，到鄰村去磨。奔六十的爸爸，擰著強勁的摩托車，來回顛簸在山路上，就為了女兒嘗嘗新麥面。
媽媽給我的面，不像買來的優(yōu)等粉那么白，帶著不易覺察的淺黃，做成饃，有來自麥子本身的清香。清香中，我看到村民們滿面塵土，汗流浹背�？吹桨职謰寢屜耩B(yǎng)育孩子一樣，一路呵護著麥子走來。還看到，種了麥子的老人，等不到收割，就永遠沉睡在麥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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