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已踏上了五十歲的檻兒。
咋，都五十了！昨天還是青皮核桃，怎么今天就快脫殼了？
三五個同學(xué)小聚，相互臉上一瞅，啊，胡子拉喳的。即使沒長胡子的老婆臉，整天用洗面奶、雪花膏往臉上涂抹，細細一看魚尾紋刀刻似爬在眼角上，怎么也趕不走了。
回鄉(xiāng)下老家看娘，院里探頭探腦地進來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瞅上去有點眼生，娘看出來了，忙對那孩子說：“蛋蛋，快叫爺爺！”噢，原來是梁背后水余的兒子。記憶中他還是穿開襠褲的孩子，現(xiàn)在孩子都這么大了。進村入戶竄門子，叫叔稱伯的人多了，膝下的小姑娘怯怯的瞅著你，懷里還抱著男孩的侄媳婦準會說：“看你癡的，連你爺都不認得！”懷里剛會說話的男孩搶著一字一頓“爺、爺”的叫起來。
一日，給上大學(xué)的孩子打電話，電話那端一陣音樂聲后傳來一個姑娘脆脆的聲音，原來兒子將手機留給女朋友了。心里盡管熱烘烘的，但感覺自己不再年輕了。
又一日，打開新到的報紙，只見黑呼呼的字腿兒不住的晃動，雙手使勁的揉眼，再細細一看，還是老樣兒。懷疑患上什么眼疾，匆匆趕到醫(yī)院，漂亮的女醫(yī)生把眼睛上下掰掐一番后笑笑說：“沒病，老花了，回家買幅老花鏡帶上就好了。”
噢。四十八，眼發(fā)花！唉……
更讓你無奈的是單位上猛的冒山話來，××局長退下來了。昨天還見跟老虎一樣精神，怎么就到了五十二的線上了。照這樣算，自己離退休連毛帶草也就只有十年了。
溝門子夾了火箭似的跑回家，對著鏡子里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心中拂過絲絲蒼涼，噢，五十了，真真正正地五十歲，知天命之年了。
當軟踏踏地坐在沙發(fā)上時，忽然眼前閃現(xiàn)出了這樣的場景。
十年前那月那日，去距縣城三十多公里的一個鎮(zhèn)上公干，早年和自己一個鍋里攪勺把，現(xiàn)在坐在領(lǐng)導(dǎo)位位上的老同學(xué)，正在侃侃而談時，門外傳來一陣剌耳的鞭炮聲，接著進來一撥人，說是祝賀鄉(xiāng)長三十六歲生日。當時我以為鞭炮將耳朵振得是不是聽錯了，明明與我小一歲應(yīng)該過四十二歲生日的他怎么現(xiàn)在才過三十六？但眼前的現(xiàn)實以及他惱羞成怒的將下屬趕出去的表情讓我靈醒過來。這小子太聰明了，早知道了年齡就是本錢的道理。將自己的實際年齡提前五歲，意味著他將有五年的光輝時光呀!
還有眼下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大街上眨眼間就冒出一個×××美容美發(fā)廳，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現(xiàn)代科技會將你滿臉的皺紋拉平拽展，本來花白相間的頭發(fā)瞬間會成為烏黑發(fā)亮的少年頭。在穿一件色彩鮮艷的服裝使你和兒子站一起，讓外人分不清誰是老子呢！
無論是將戶口本上的阿拉伯數(shù)字改來改去的君子，還是投資勞神，在臉面上、頭發(fā)上大做文章的富華人，共同的目的只有一個，使自己年輕。然而，形式上的年齡提前了幾歲，外表上的容貌看上去有點年輕，但自然界真實年輪會不會倒退著滾動或停止?jié)L動呢？
我正在大惑不解之時，電話鈴響了，噢，又是幾個五十后的同學(xué)相約，國慶長假嘛，放松放松，相聚皇樓酒家吃酒。
酒過三巡，幾個朋友已被酒精燒紅了雙眼，發(fā)出歲月的感嘆：哎，咱這一代哪，投進娘胎、就得上了營養(yǎng)不良癥。出生后義遇上吃食堂鬧饑荒，柿子炒面酸菜湯。屁眼里拉出的屎連一點臭氣都聞不上。到了該上學(xué)求知識的年齡，“我的一張大字報”卻鋪天蓋地而來，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一個個像二球一樣把老師都轟出了教室，鬼給你上課教書認字哩?到了結(jié)婚成家的時候，任憑荷爾蒙在體內(nèi)怎么折騰，社會上卻盛行晚婚晚育，手里沒有蓋紅砣砣的紅本本，等于開車的師傅沒有駕駛證一樣。硬要駕上去，不是把車開到巖里溝里，就是撞人翻車把你送到?jīng)]風(fēng)處。父輩們好不容易燒胳膊湯手地給你娶個媳婦成了家，卻趕上實行計劃生育國策，婆娘懷個大肚子還要被人趕得沒老鼠窟窿鉆。哎，你們說，咱這一代人招誰了，惹誰了，為什么處處和咱過不去�，F(xiàn)在趕上了好時代，卻當領(lǐng)導(dǎo)人家要年輕的，學(xué)電腦不會拼音，做生意沒有本金，抱孫子兒子還沒結(jié)婚。
“酒，再拿酒，咱他媽的喝!”張誠舉著酒杯剛一站起來，又打了一個趔趄，倒在了桌下。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扶起來。“不準喝了!”在街上蹬三輪的王五一把從服務(wù)員手中奪過酒瓶，噴著酒氣說：“一瓶酒幾十塊哩，我蹬三天車都掙不下。這瓶酒省下，我還要給兒子攢學(xué)費哩。咱這一代就這球樣了，我還指望下一代哩，好好供娃上學(xué)，說不定還給咱出息一個縣長省長哩!”王五是我們幾個在街上遇見的，都是老同學(xué)，一叫他就撇下手頭的活來了�，F(xiàn)在他的話到引起了一直趴在桌上王大胡子的贊許：“就是嘛，剛怨天尤人不行，怪咱沒本事嘛！你看人家發(fā)哲，在基層摸爬滾打，當了副職當正職，當了鄉(xiāng)長當書記，現(xiàn)在不是當局長哩。還有韓來運，畢業(yè)后，補習(xí)鉆研，考上大學(xué)，現(xiàn)在還不是在省城弄世事哩，還有……”沒等王大胡子話說完，當了幾年兵回來，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當武裝部長的趙老四接過話茬：“咱們現(xiàn)在才五十左右嘛，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哩，還不活他三十四十的，現(xiàn)在生活好了，好好鍛煉身體，說不定還能再活他五十年。努力干好自己該干的事，爭取干出個名堂!不要在這消磨時光了，該干啥干啥！明年國慶節(jié)我做東，咱們再相聚吧!” 大家便齊聲響應(yīng)，匆匆離席而去。
這時，我腦際突然蹦出看過的一篇文章中的文字： 一位少年非常羨慕一個千萬富翁，而年己八旬的富翁卻十分羨慕這位少年，反說少年比他還富有，而少年始終不明白自己“富”在哪有。
是啊，人的生命過程要說漫長，無法用文字表述，要說短暫那只是一呼一吸的瞬間。
想到這兒，我加快了步履，趕回家，一頭扎進我的榆陽齋，侍弄那些書稿，爭取在五十歲生日之前，將那些不值錢的“家當”歸攏到一塊兒，給兒孫們留個念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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