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隆起濃濃的黑布，火車在一排排樹間忽閃，一站又一站，談話間白槐樹俱已走遠，一陣旅途的困頓片刻忘記車上顛簸的疲憊。思鄉(xiāng)的情緒最為傷人，也最細膩，禁不住輕歌一曲，慢步推進，微微的震蕩。心，不由得一會兒緊一會兒寬。車廂里的人臉上大都掛滿歸家的焦渴。只有風，此時仍會輕盈地告誡氣節(jié)的輪換，平緩絕不像是速度在不斷地引進而沖淡急躁的氛圍。
不知何時，細雨后的窗外飄進一種白玉蘭的濃香，直入心脾。意念上覺得是到了時刻與血脈和籍貫中永遠相連的老家，市花為白玉蘭，即使在外面，也時常令我覺得無比地愜意和自豪。每次歸來的喜悅，路途上回憶著朋友羨慕與善意的期望和祝愿，把心充溢得滿滿的，心中感到與老家近在咫尺，愜意無比。
到了家里，顧不上旅途的困倦，來不及好好品味久違的鄉(xiāng)居濃情，就只身撲向野外尋綠了。
一輛腳踏車，顧不上速度，騎在它上面不時發(fā)出一種與周圍氣氛一致的聲響，沒有去留意路人怎樣地評價，讓它與路一同延伸。透過一條兩旁長滿雜草異花的小路，空氣越發(fā)清鮮怡人，眼前的道路越發(fā)收縮，只見涼風輕盈地送過來，一股清新爽暢混入泥土氣息的味道，仿佛在這一刻已進入另一個境界，你已本能地感覺到大概已到了大自然的腹地。
另外一種景象，或許語言在這一刻已失去修辭上原有的特性，這種原始的東西壓根兒又稱不上“景象”�？磻T公園里綠樹成蔭，又覺得不甚自然，有點人為移植的味道；動物園里的動物又失去野性的呼喚，終歸沒有這里的牛、羊和難守本分的狗站在田野的中央向大山呆望來得親切。你貪婪地飽嘗周圍成了綠色一大片的田野——又是綠的印象——星羅棋布的綠野成了橫豎高低之間的鮮明對比，而這一切又在向前的視線中漸漸向后隱退開去。
空落落的田野里遠處的角落里中間種一棵外形如傘形的大樹，孤零零又有點不和諧，但這又不是人為種植上去，至少在幾十年的記憶中一起沒有人能說明這個問題。種植在田邊的主人顯得沒有足夠的理由砍伐，讓它見證每一個季度的風與雨，讓每一個新主人共同對話，讓它對天空盡情地呼喊。
一周前，在一個午夜，丟開一旁的書，幻想回到家里，以后面那個面積近畝的池塘里是不是依然有雨滿池塘荷花盡開的芳香與簇擁呢，遠離綠草地越來越難聽到青蛙的聲音進入夢中來，夏夜里滿天飛的螢火蟲代替年少對星星的渴望，即使在尋覓書中回憶的文章也難以感覺那一種純粹的感覺。
你又回來了，向天空輕輕抒發(fā)久違了潛藏，向大地表達一種虔誠的熱枕，向人們表達一種無邊的溫愛。一種自然的敬意流露出來，一種感恩的心意全部瀉露在太陽照耀的日子中，只愿此時時間能永遠地停留，讓風永遠保持這一狀態(tài)，讓雨伴隨春天的曲語，讓樹與草說一些彼此能心意共通的泛自然無聲的語言。
到了大石砌成的拱形橋邊，你下了車，把它停在橋邊。橫貫在前面是兩排山洪的護堤，以一種原有的氣勢強有力支架這個世代依賴的人工大石橋，橋便成了進入大山領(lǐng)域的唯一通道，山、水、綠色自然地成了一種和諧的比稱。走到橋邊向下面流過的水面望去，并非懷疑石橋是否堅固，只是橋下的風景方是尋覓的對象，這不是你的夢中常常出現(xiàn)的意象嗎？連身邊帶著速度的風景不要讓它太快與之擦身而過，辜負了此來的目的。橋下緩流的水面波光粼粼，多了一層渾濁的洪水的色彩，因為前兩天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雨，在這里負主要排水功能的排山洪自然少不了留下昨天的痕跡。在風的后面，人的倒影絲毫難以留在水面較長的時間，彎彎曲曲地不像在橋上看景的人的外形，那只是一個輪廓，看起來有點模糊。橋下的水流、橋上的風景，與大山的雄渾遙遙相應(yīng)。
從橋上徒步走到另一端，又轉(zhuǎn)彎到另一排堤岸上，堤上中間只有一條小徑，其余部分都被雜草盤地而生所覆蓋、蔓延。雖是亂了點，但絲毫不張揚，是自然的本色，它不是擴張，而是相互良性的競爭，在它上面仍然可看到生命力的蠕動。蹲下來，雜草已高過你的腳跟，你干脆把帶著旅途的汗味襪甩開，讓腳指頭與雜草親密接觸，有一點點癢，也有一點點冷觸及而傳輸?shù)叫睦铮_去，這感覺如春天在撫摸你。也許，這就是一種心靈的感應(yīng)和天性的召喚吧？
折回眼光，巡視著曾經(jīng)踏過的路，歲月蹉跎，飛逝過時間的大河，一切已悄悄地改變原有的模樣，包括顏色。遠處，十年前曾經(jīng)的綠茵之地，現(xiàn)在成了荒蕪的一片黃土，空曠朝天，幾乎快成了白皚皚的鹽堿地。再遠一點的綠蒼蒼莊稼，方覺得飛走的印象忽然間又追回來，那是稻葉在風中如輕波細紋從一邊涌向一邊。所有的一切，與來時、與想象的輪廓截然不同，僅僅依靠這種感覺倒還能嗅到存活的生命的蠕動，綠的色彩在漸漸地滋潤并慢慢地向四周擴散。這固有的場景，你并不陌生，只有在腦中情不自禁地依稀追尋著少年歡樂的足跡和余間，絕不是夢幻，而是實實在在的追憶，追憶可以記住很多往事，包括快樂與不快樂。但到底它隨時間消失在深處，只有幾縷淡然飄渺的記憶在悄悄地散飛洋溢開去，剛才的歡欣，留存的記憶片刻間隨眼前的一切荒蕪而荒蕪。少兒的所有往事也隨西風飄逝而無影無蹤，連碧樹也可以在西風中悄悄飄零，記憶豈能永遠地常記常新呢？現(xiàn)在的你又踱步站在十年前那一條白花花的排山洪堤道上，土壤仍是那般原原本本保留著黃褐色的舊模樣，只是缺少溫情的彌漫，時間一長，遍地雜草比以前更為肆無忌憚，失去地約束、無限自由的環(huán)境下反而變得更頹敗。排山洪堤上到下面的水流間是由一層一層的梯狀的疊積斜波，已高低不平地長滿各種叫不出名的菜類，還有黃花，花的上面停留幾只閑適的野蝴蝶，點綴附近色彩的單調(diào)。再之，只有草，這種永不枯死的植物精靈，只要置身野外，無論眼光觸及到哪里，總能見到它們頑強的身影。放眼望去，堤下的流水才是現(xiàn)在的流水，時間雖已帶走一切，現(xiàn)在又轉(zhuǎn)回來，換上今天的擺設(shè)，換上今天景致。你看，帶著黃土色彩和濃郁的泥土味道，極像以前村前的小河流，蜿蜒著年少純真的笑聲，浪漫的話語和一個個無邪的夢，夕陽下的晚風輕輕呼喚小河慢慢地入眠……
到底是什么原因驅(qū)使你一回到老家就立即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在大地的溫情中尋覓著曾經(jīng)有過的夢？
是的，在記憶中，以前這里的所有土壤并沒有叢生著野草，只是白花花的一大片，是原始自然賜與般原形坦露著�？上У氖牵倌甑哪阍诿恳淮蔚絹矶紟е蝿�(wù)性的，就是割草給鵝吃。每天的到來沒有去留意天空的色彩，現(xiàn)在想起還真有一種遺憾的感覺。也許行色匆匆就是少年的天性，再怎么引導(dǎo)，骨子里始終都有一種玩的成分，所以對周圍的美麗景色一踏而過。于是，至今仍只留存在腦海中一個輪廓而已，并不是十分地清楚。經(jīng)過長時間的堆積，眼前的土地還只布滿野草，一部分更青翠，但也一部分更枯黃，這可是這個角落里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青翠的草郁郁蔥蔥，從它的上面可以想象春天的魅力及生命的活力；枯黃的草身上可能是因為缺少水分的補給或是經(jīng)歷到冬天的嚴寒而凋零，從而感受到生存的艱難。但你已清楚，十年前，你曾經(jīng)在這里附近來來去去，去去又來來，穿梭忙碌中居然仍擁有收獲的微笑和喜悅。這附近再也沒有你所感到陌生的了：花、草、土地、河流、石橋，還有天上飛行的精靈，好像會成為你在野外的準伙伴。那腳下的梯狀坡下面的渾濁水流，也經(jīng)常嬉戲其中。每一次脫下衣服撲到水里去，與其它伙伴一同游泳、玩水，相互灑水，在河里追逐，如一條條不需外裝的游魚盡情地遨游，嘻嘻哈哈的日子過得好不快樂。總之，這一切正組成了你童年時代的重要生活內(nèi)容。年少的孩子并不冀求什么收獲，純粹是希望生活得快樂和自由，僅僅這一點就能滿足年幼的所有夢想。
十年，說起來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數(shù)字，從某種意義上講，又是一個飽含悲愴的時間差距；這雖然對于你們這一群還風華正茂、擁有大把時間的年青人來說，還不是一個沉重的數(shù)字，但至少也應(yīng)該是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暗示和符號，在這段不短的時間中，并沒有完成你關(guān)于那長遠計劃中的某一個階段任務(wù)，絕大部分時間散開在為生活的繁忙中，并在繁忙中的縫隙中沉浸在書本的寂寞里，而周圍的人為了你付出了艱難的勞動，卻換來你獨自在書海中無聲無息地體味自我、處之泰然感到難以理解——那種依然故我的思想在這個追求實際的年代，實在是一種罪過。想得現(xiàn)實一點，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個十年呢？佇立在輕風撲面的呢喃自語中、依然站立在這片溫情脈脈的故土上翹首遠望，誰都會情不自禁地落淚：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凈化自己心靈的情感而走出去，是多么地高尚�。《恳粋�在這里出生的人，這一切早就注定是你們的根，是你們的牽掛。
這些過去的事，就盡量不去翻憶吧，讓它輕輕地消失在時間的平淡與閑談的無聊中，讓記憶與風一般匆匆而去，消失在遠方。你最大限度地抑制住自己急涌的情緒，但那無疑只是徒勞，既然已經(jīng)來到這里，又著眼凝視著這一切，也不能不重翻。這種童年的瑣事，總是定格在腦海中某一深處，稍有觸動，就如一部影片，排列般地映在你的眼簾。
這是一片大的荒草地，有幾十平方以上，上面長長短短布滿了各種不具名的嫩草，人倒睡在上面，面朝藍天，與大自然的純?nèi)灰皻馊跒橐惑w，是十分舒坦的。也許是少年的天真無邪正是自然最初賜予人的本性一般純潔，這無疑是找到一個同呼吸的知心朋友，早已合拍了你們的心性與盼愿。所以，一群小孩每天完成活兒后，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那兒玩。我拉你，你推他，追趕翻跟斗……在這里，總是經(jīng)常玩得忘乎所以。不變的心情、不變的周期，在夕陽余暉中，依依不舍并眷顧明天的約定，有誰定下心來留意時間在背后悄悄地流走呢？
少年那懵懂無知又不失天真活潑的年月，自以為擁有青春年少就擁有一切，只管永無休止地玩樂，居然還玩過好幾個年頭，養(yǎng)的鵝已經(jīng)長大，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夕陽余暉并不是一種警示，所以，無從明白日復(fù)一日的意義。這些小故事一幕幕，即使是過去了好長時間，今天舊地重來，往事一幕幕又涌現(xiàn)腦海，它對你來說，可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忘懷的。也許，當你靜下心來默默回味，仍能感覺到在時間空隙中遺留的歡樂和沉積的笑聲，同時，或許還會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思索：那隔離了時間記憶中，遙遠的歲月里到底藏著什么磁力，以致吸引了你曾經(jīng)的一切，使你在成長的腳步中仍頻頻回首，值得如此魂牽夢縈？
蹲下身來，在排山洪堤上出現(xiàn)一條新開鑿的小溝流，水流不快，上面用幾桿筆直的樹干橫架著，走近了隱隱約約看見反照的藍天倒影，小橋、流水、人家。一個自然的野外，突然間并不缺少一種擺設(shè)，在遠處有了裊裊的炊煙輕輕飄起。風停了，煙仍彎彎曲曲地上了天空。定神專注一看，在一田間所筑的臨時小屋旁，有兩、三個年齡較大的老人手揮鋤頭吃力地往地上鋤下去，頓時感到有點困惑。歸路上，仍是依依不舍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色，盡管遠處的山巒沒有剛才那么迷人，溪流也沒有剛才迷漫，但眼前這片莊稼，卻是實實在在地滋養(yǎng)著生活在附近的人們，實在不相信有這樣的“風景”進入你的眼簾。
走近了一看，真是村里一個上了年齡的老人，有點熟悉，老家離他們不遠，不過他們已不認得你，在成長的路上你的面容也許變了很多，你再也不是十年前那個滿臉稚氣的小嬌兒中的一個了，老人卻不怎么改變，只是從你的成熟上同時也看到他們的蒼老。但美好的記憶中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如是若干年前，或許還真干得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行了。人世的滄桑、歲月的蹉跎，本已使他們活得不自在，如今又加上繁重的農(nóng)活，想必田野里僅有的聲息，是他們在干活時不勝負荷而大聲地喘氣吧？
你以一種村里尊重的稱呼后，問他們現(xiàn)在年輕的人呢？都在干些什么？其中一個老者說：
“現(xiàn)時生活不易，都外出打工，養(yǎng)家糊口喱。”
原來如此。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活再也負不起生活的沉重，濃郁的泥土味再也留不住年輕的夢想。你們沒有權(quán)利去評說什么，也許是沒了替年輕人辯解的理由，只不過眼見這種狀況時，令人感慨萬千而已。也許是農(nóng)民的帽子太過沉重，斷斷續(xù)續(xù)幾千年都走不出這個向心力，但離開了大自然，有時卻又會失去自我，光溜溜的鋤頭可以照見每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老人，在風霜的催趕下變成一堵堵大墻，伴風宿露，匍匐前進。然而，堵堵大墻卻禁不住時間的繁復(fù)，傷痕累累，只要年輕人說他們?nèi)允且槐诒诠苡玫膿躏L雨墻，日出為別人遮陽，下雨為別人避雨，就會木然地站在田間翹首遠望山的盡頭。不敢想象，一旦這壁厚實的墻轟然倒下，那么，尚未完全消退盡親情余溫的年輕人心里到底是怎樣的傖促和不安呢？
老將呵，人生的沙場早已印滿你們的斑斑足跡，但金戈鐵馬早成歷史的塵煙，荒蕪疆域晾干你們的血汗，步履蹣跚再也禁不住時間的緊逼。沖鋒吶喊的旗子遲早會有一天應(yīng)在你們的手里轉(zhuǎn)到下一代人的手中，不如趁現(xiàn)在手中尚有余溫時給他們一種無言的教化和再度的警示吧……
唉，少年的往事匆匆已過了十年，今天你觸目所見，回想和追憶起來慢慢有了一種沉重的感覺，那是因為它易流逝以及面對現(xiàn)實的嚴酷而感到彷徨，它并沒有在你滿懷希望和豪情的夢想中留下太清晰、太正直、太浪漫的輪廓，只像春霄般的一場輕夢，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隱去……
你當然感到詫異，在人生歷程的漫長旅途中，廖廖單純的十年歲月并沒有留下太多的刻骨銘心，站在高樓大廈的頂層、冷氣舒暢的夏季總是聯(lián)想鄉(xiāng)下的春花秋月，靜默無聲的時光腳步最沉悶，陰雨綿綿的春天期望艷陽高照，夏末的愜意中思緒悄悄地飄飛到九霄云外。
春天的原野，意外地完成了一次復(fù)雜的心靈之旅，天地紅塵，給予你更多的思索。 |
訪問手機版網(wǎng)站
聯(lián)系我們
公安機關(guān)備案號：6101160200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