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的老母親,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
母親,我的老母親,一生生活在鄉(xiāng)村。
母親,我的老母親,是文盲,不懂得什么音樂?墒,母親卻帶給我世間最美的音樂。每一次的回味,都在心底泛起縷縷溫情,絲絲暖意。
冬夜,西北風在屋外狂奔呼嘯,裹著飛雪打得窗扇吱吱響。屋里,煤油燈暈著幽幽的亮光。我已經脫了衣服躺在被窩里。母親在炕頭,搖著紡車,墻上是母親的身影。紡車嗡嗡嗡的,我在嗡嗡的紡車聲中進入夢鄉(xiāng)。
夏天,鄉(xiāng)村長長的晌午,下著雨,廊檐水滴下來,叮咚有聲。屋里墻角,母雞雙翼下是調皮的小雞,小雞鳴啾啾。門里亮處,是織布機,母親坐在織布機上穿梭織布。童謠里吟唱:“十畝地,八畝寬,里邊坐個女兒官。腳一踏,手一搬,格里圪塔都動彈。”說的就是織布機。母親整晌腳踏手搬,織布機也整晌的吱扭吱扭的吟唱。
秋日,大門口的青石上,母親將漿好的老布疊好,掄起棒槌,槌布,咣咣有聲。
家門前是溝,小時候在溝里放羊,割草,打柴,也瘋玩。不小心從溝坡上滾下來,受了驚,病懨懨的。夜深人靜時,母親為我叫魂。母親拿著鍋灶上舀飯的勺,打開街門,站在門口,一邊用飯勺往回摟,一邊叫著,聲音悠長:“我娃吆——回來!我娃吆——回來!”然后,用手撩著衣襟把勺捂在里邊,邊往回走,邊說著:“我娃回來了,我娃回來了。”回來,走到炕邊,用手在我的頭頂摩挲著。然后,關了門,再在屋子里叫,在水甕里叫,在灶膛里叫。一聲又一聲:“我娃吆——回來!我娃吆——回來!”
兒女們長大了,成家立業(yè)了,母親還住在老院子里。母親閑不下,提了豬食喂豬,“啰啰啰”的叫豬;母親拋撒這糧食喂雞,咕咕咕的喚雞。
我和妻抱了小孩回家,早上還沒起床,就聽見母親在噼啪噼啪的拉著風箱燒水。晚上,孩子莫名的啼哭不止,母親說孩子恐怕是受驚了。點了好長時間都不用的油燈,坐在炕頭,把孩子攬在懷內,以燈在孩子頭上旋轉,口里輕吟著:“燈花姑娘收驚,燈花姑娘攆驚,誰把我娃嚇得驚?狗兒把娃嚇得驚,貓兒把娃嚇得驚,把驚一收我娃就安寧。”一遍一遍地輕吟,從狗兒到貓兒,從豬兒到雞兒,一遍一遍的輕吟中,孩子安安寧寧的睜著小眼睛聆聽著,漸漸地安然入眠。
母親的音樂,以辛勞為音符,以愛為旋律,如一條河,平靜而溫暖的,永遠在我的心中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