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剪青絲
十七歲那年，我如愿以償輟了學(xué)，并煞有介事地在手臂上刺了三條青龍。因為那段時間，我拜了一位大哥，加入了一個特殊的組織。每到晚上，街頭巷尾最黑暗的地方，就是我們活躍的舞臺。自行車、錢包、還有女人們的貴重首飾，都是我們的獵取目標(biāo)。如果活兒干的漂亮，大哥不但會把得來的財物跟我們平分秋色，還會帶我們到酒吧里來一場豪飲。
可是，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三個月，“掃黑除惡”的重拳砸下，大哥和一個個小兄弟陸續(xù)進了局子。我也不得不東躲西藏，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在一個驚慌難以入眠的夜晚，我撥通了名為“998知心話吧”的電話臺。一段音樂之后，聽筒里傳出一個甜美的女聲：“喂！您好，這里是998知心話吧，主持人小溪隨時恭候您的到來。”隨著一段優(yōu)美的背景音樂，我好像看到一個膚白如雪、長發(fā)飄飄的女孩，踏著滿地陽光向我微笑走來。一時間，我心跳加快，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自稱小溪的女孩在電話里“喂喂”了兩聲，便要掛線。我忙搶在電話掛斷之前說道：“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
“當(dāng)然可以啊，小溪愿意做您最忠實的聽眾。”電話里，她含笑回答。
“如果你心愛的人即將離你而去，你該怎么辦？”我厚顏無恥，開始扯謊。
“您可以再說詳細(xì)些嗎？”小溪在電話里繼續(xù)輕言細(xì)語。
“我有位相戀了八年的女朋友，本來我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可、可她卻在半年前檢查出了白血病。她快要死了，快要死了……”說到這里，我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為了給她治病，我花光了三十多萬的積蓄，那是我積攢了好多年，準(zhǔn)備結(jié)婚用的錢，可、可還是不能留住她！醫(yī)生說，她可能活不過這周了。她原本有一頭特別美麗的長發(fā)，半年化療下來，已經(jīng)脫落的一根不剩了。她最后的心愿就是：穿上潔白的婚紗，帶上美麗的假發(fā)，作一回我真正的新娘。可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就連這一點小心愿都滿足不了她……”這番謊言，我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說到最后，我假裝聲音顫抖，喉嚨哽咽�？闪钗乙庀氩坏降氖�，我在這邊裝模作樣，她卻在那邊抽抽噎噎，她一邊哭，一邊說：“你不要難過，不要、難過，我、會盡我最大力量幫、你……”
第二天下午，我真的接到了小溪的電話，她約我晚上六點在人民公園門口見面。我欣喜若狂，沒想到，我略施小計，就釣到一位超級美女。傍晚六點，我準(zhǔn)時來到約定地點，一邊來回踱步，一邊留神打量經(jīng)過的每一位年輕女孩。終于，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她了，她身穿一件玫紅色短款上衣，配一條米白色長褲。窈窕的身材，秀麗的面龐，如雪的肌膚，竟然完全符合我的想象。只是那一頭齊耳的短發(fā)，還有臉上那一副大太陽鏡，讓我看著有些不爽�？僧�(dāng)我再仔細(xì)觀察，她左手拎一個印有長發(fā)美女的紙袋，右手怎么還拿著一根細(xì)桿？只見她一邊穿過滾滾車流，一邊用那根細(xì)桿在地上劃拉，那動作讓我看著好不難受�？蛇�沒等我回過神來，忽然她腳下踩到了一塊香蕉皮，撲通一下，摔倒在路邊，手上的東西和臉上的眼鏡同時滑落在地。上帝啊！在那一刻，我看到的一幕幾乎震碎眼球！我看到那張秀美的小臉上，那副大眼鏡后面竟然掩藏著一對深陷的眼窩，天哪！她她她，竟然是個瞎子！我被驚出一身冷汗，兩條腿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就在此刻，有幾輛汽車，像一串糖葫蘆一樣，一輛接一輛地從她身邊駛過，把她落在路上的東西碾壓的七零八碎，而那個紙袋在汽車的碾壓下破裂開來，里面有一叢黑色泉水噴涌而出，在路面上鋪散開來，流成一條蜿蜒的瀑布。
這時候，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快步跑來，一邊扶起那位盲女，一邊大聲嚷嚷：“姐姐，你摔疼了么？”
盲女站起來，一把拉住小女孩的手，急切地說道：“小妹妹，你快幫我看一下，這里有沒有一位穿藍(lán)色牛仔服，手拿一條紅絲巾的大哥哥。”
天哪！她找的果然是我，藍(lán)色牛仔服，紅色絲巾，還有她的玫紅上衣和印有長發(fā)美女的紙袋，這些都是我們在電話里說定的見面憑據(jù)。我轉(zhuǎn)過身，撒腿狂奔，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小女孩的喊聲：“大哥哥，你別跑，別跑呀！這里有位姐姐在找你……”
接下來的一些日子，我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出那張眼窩深陷的小臉，還有那馬路上的黑色瀑布，這兩幅畫面如同兩道銳利的目光，時刻拷問著我的靈魂。我知道，那個與我素不相識的盲女，是為了給我那捏造出來的女友做一個假發(fā)套，才剪下了她滿頭的青絲！
兩個月后，我因自首情節(jié)，獲得從輕發(fā)落，重新回到了學(xué)校，一頭扎入了知識的海洋，向著我多年前種在心底的大學(xué)夢奔去。
2、 戲
梁斌一腳邁入按摩院，眼前忽然亮了一下，進入他視線的，是一道月光一樣皎潔的背影，那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女推拿師，正在給趴在床上的顧客做推拿。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她回過頭，面帶微笑說道“您好！請問要做推拿么？”
梁斌邁著風(fēng)流倜儻的步子走過去，將嗓音調(diào)適到最佳狀態(tài)回應(yīng)道：“你好，你就是靜婷小妹吧？我叫梁斌，是你姐的同學(xué)。”
靜婷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臉頰上綻放出兩朵微笑：“哎呀，是梁斌大哥，久聞大名啊！快請坐。”
梁斌坐下后，開門見山說明來意：“靜婷小妹，我聽你姐說你的按摩院生意非�；鸨�，只是太辛苦了些，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哥今天來，就是想幫小妹一把。我最近代理了一款高科技理療儀，經(jīng)多次臨床實驗，這款儀器療程短、見效快，操作簡單易行。如果小妹的店里加上幾臺儀器，既能提高療效，又能解放部分體力，豈不是兩全其美！如果顧客反映良好，哥就幫你申請代理，到那時，小妹就可以輕輕松松賺錢了……”
梁斌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將他所代理的治療儀講的天花亂墜。對面的靜婷邊聽邊“嗯嗯”地應(yīng)著，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終于，她結(jié)束了手上的工作，拿過手機說道：“梁斌大哥，多謝您對小妹的關(guān)心，我對您提出的建議很有興趣。只是我后面約的客人馬上就到了，我們先加個微信，回頭閑下來細(xì)聊。”說著，她幾根纖巧的手指在手機上戳戳點點，把添加好友的二維碼調(diào)了出來。梁斌忙將自己的手機對上去，只聽“嘀”一聲，靜婷的頭像便出現(xiàn)在梁斌的手機上。幾秒鐘后，一條消息飛來，上面是一個微笑的表情，下面一行字：“認(rèn)識你好開心！”梁斌驚得目瞪口呆，一位雙目失明的女孩，竟把手機玩的如此順溜，他平生聞所未聞。臨出門前，梁斌在靜婷的玉手上捋了一把，只覺掌中滑膩如脂。一路上，靜婷那雙手如同兩朵風(fēng)中的蘭花，在他眼前不停地舞動。
梁斌走后，靜婷呆愣在按摩院門口久久不動。她腦海里一直在回想著幾天前，姐姐靜芳說過的一番話：“婷婷，我跟他初中同班三年，竟然沒發(fā)現(xiàn)他是個“潛力股”……現(xiàn)在我特后悔嫁了你姐夫，沒多少文化，又不會賺錢，每天光知道洗衣做飯，就是個天底下最沒出息的男人…… 梁斌現(xiàn)在每天都要給我打好幾個電話，說他愛我愛的要發(fā)瘋了！婷婷，我的心好亂！我該怎么辦呀？”想到這些，靜婷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她在心里暗暗說道：“姐，對不起，我可能要讓你傷心了……”
梁斌第二次找靜婷，是來做推拿的。那天，他在飯局上多貪了幾杯，借口頭痛，再次來到了靜婷的小店。躺在按摩床上，感受著那雙柔和有力的小手在他的頭部、頸部和雙肩拿拿捏捏，一顆心瞬間化成了一池春水。臨走的時候，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把隨身帶的文件夾忘在了按摩床的抽屜里。于是，第二天、第三天，他頻頻造訪。梁斌驚異地發(fā)現(xiàn)，靜婷雖然是個盲姑娘，可氣質(zhì)談吐卻不輸于她的姐姐。尤其是那雙神手，做起按摩簡直是出神入化，只要她把雙手往梁斌的身上一搭，梁斌就感覺到通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
一日，梁斌借著三分酒意，抓過靜婷的小手,熱烘烘的嘴唇剛要貼上去，靜婷忽然大叫一聲，蹲在地上，順勢抽回手，捂住肚子，“哎喲哎喲”叫個不停。梁斌慌忙跳下床，一邊去攙扶靜婷，一邊問她要不要去醫(yī)院。靜婷卻忽然跳起來，一邊快步向里間跑，一邊丟下一句：“上廁所不用去醫(yī)院……”梁斌呆呆愣在原地，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他的目光在房間內(nèi)四處搜尋，終于看到了掛在墻上的一個玩偶小熊，正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靜婷躲進衛(wèi)生間，掏出手機，點開無線監(jiān)控的app，找到最下面的一段錄像，根據(jù)視頻中的對話，用屏幕錄制的方法將剛剛的一幕錄了下來，又將幾天來和梁斌的聊天記錄截了圖，然后將兩個文件一起轉(zhuǎn)給了姐姐靜芳。
此刻，靜芳剛吃過晚飯，正在給兒子輔導(dǎo)作業(yè)。聽到微信提示，忙打開手機。她先點開了那段錄像，反復(fù)看了兩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僧�(dāng)她看清了下面的截圖，立刻氣的臉色煞白，渾身發(fā)抖。近些天，她失魂落魄，心亂如麻，腦海里兩個男人的臉交替出現(xiàn)：一會兒是梁斌綿綿不絕的情話；一會兒又是丈夫忙碌在廚房里的身影；一會兒是梁斌在同學(xué)聚會上，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一會兒又是多年前，丈夫為了讓她住上滿意的新房，在運輸公司扛麻袋，肩膀上磨出的大片血泡……
“叮咚……”又是一條短信飛來。靜芳低頭再看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一行小字：“親愛的姐姐，希望你能夠撥開迷霧，看清是非，懂得珍惜眼前人，婷婷愿你永遠(yuǎn)幸福。”
兩月后，靜婷收到靜芳轉(zhuǎn)來的一則新聞：由梁斌代理的那款治療儀全年投訴居首，公司內(nèi)部涉嫌傳銷，已有多人被刑拘。
3、 取款
星期天的上午，佳欣匆匆起床，快步走出小區(qū)，沖入馬路對面的“郵儲”銀行。卻見窗口旁的掛牌上寫著：“因系統(tǒng)故障，窗口暫停服務(wù)，請各位客戶到卡機上存儲。”
佳欣走過去，對門口一位身穿銀行制服、正在聚精會神刷著手機的女生說：“我要取錢。”
頂著一頭金發(fā)的女生看也沒看佳欣，抬手指著旁邊的卡機道：“就這個可能還行，你試試吧。”便又繼續(xù)做她的手機控去了。
這時，身后門一開，一位頭發(fā)花白，手上拄一根拐杖的老人，顫顫巍巍走了進來。他走到柜臺前，從一個破信封里掏出一本存折和一張卡，放到了女生面前，嘴里吚吚嗚嗚說了些什么，佳欣和那女生一個字也沒聽懂，都驚詫地望著眼前這位顯然有語言障礙的老人。
醒過神來，女生看了一眼存折和卡說道：“這存折是農(nóng)行的，你跨行取款，要收手續(xù)費的哦！卡是郵政的，你要用哪個呀？”老人再次吚吚嗚嗚說了兩句話，女生依然不明其意。只好提高聲音繼續(xù)說：“如果你要在卡里取錢，就在這邊。”說著，她指了指左側(cè)的卡機。“存折是農(nóng)行的，你要到那邊去。”她又抬手指著右邊的令一臺卡機說。
老人摸起存折，走到卡機前，手指哆哆嗦嗦，按照女生的提示開始取錢。
佳欣順利取出了一千元錢，轉(zhuǎn)身剛要離開，忽然聽到身后女生極不耐煩地嚷道：“你能不能動作快點呀！這都超時了！”
佳欣連忙回頭看去，只見那位老人依然哆嗦著手指，再次輸入取款密碼�？捎捎谒麆幼鬟t緩，密碼只輸入了四個數(shù)字，卡機屏幕上再次彈出了輸入超時的提示。站在他身邊的女生氣的尖聲大叫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密碼呀？不知道密碼，你取什么錢呀？你這都輸了兩遍了，再輸不對，你的存折可就給鎖住了！你家里人都干什么去了呀？就不能來一個幫幫你嗎？”
老人無助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佳欣看到這幅情景，心里有一團火蹭蹭蹭地往上躥，她瞪大眼睛，怒視著女生。女生接收到了佳欣憤怒的目光，聲音柔和了一些說道：“忘記了密碼對吧？那您先坐在這里好好想想。”說著，她用一只白皙的小手指著旁邊的座椅。老人卻把臉轉(zhuǎn)向佳欣，或許是從她的眼神里讀懂了一些信息，把手里的存折伸到了佳欣面前，一雙渾濁的老眼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全是祈求。佳欣只覺得眼眶發(fā)熱，鼻子發(fā)酸，可她什么也沒有說，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走出銀行，她站在路邊的陽光里，心中一陣酸楚，眼前全是那老人可憐巴巴求助的眼神。她摸了摸口袋里剛?cè)〕鰜淼拟n票，腦海里浮現(xiàn)出遠(yuǎn)在家鄉(xiāng)，雙目失明的父親，獨自托一條盲杖走進銀行的情景。她的父親，不曾上過一天學(xué)，沒有一點文化，不會用觸屏手機和手機里的語音讀屏軟件。只是用那雙結(jié)滿老繭的雙手，日以繼夜地作著推拿工作。又將每月的收入一半供給家用，另一半寄給遠(yuǎn)在異鄉(xiāng)讀書的自己。她不知道，父親每次到銀行的時候，是怎樣輸入密碼的?也不知道每月自己輕輕松松拿到的生活費，老父親又是怎樣沖破重重障礙才送到她手中的？想到這里，她忘記了曾在媒體中無數(shù)次看到過做好事被訛詐的新聞，決議要幫助那位可憐的老人。
“咚、咚、咚……”身后傳來拐杖點地的聲音。佳欣回頭，看到那位老人腳步踉蹌地走出銀行大門。她趕忙迎上去，伸手扶住老人問道：“爺爺，您知道取款密碼對嗎？”老人點頭，眼中升起一片希望。佳欣繼續(xù)說：“那太好了，我來幫您。”佳欣讓老人把密碼在她手心里比劃了一遍，她把密碼抄下，然后攙著老人重新返回了銀行大廳。
在女服務(wù)生驚詫的眼光中，她們走到卡機錢，佳欣幫助老人掃描了存折，輸入了密碼，屏幕上顯示，存折里僅有800元錢。她把錢全部取出來，放到了老人手中。這時候，老人又將另外一張郵政銀行卡遞了過來。正當(dāng)佳欣不明所以，老人又從手中的破信封里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遞給佳欣。佳欣接過紙條，展開一看，紙上寫著幾行挺拔的鋼筆小字。
“尊敬的銀行工作人員，我是這位老人多年來一直救助的孤兒，打心里把老人當(dāng)做了自己的爺爺。爺爺是一位五保戶孤寡老人，每月僅有不到一千元的五保金。我現(xiàn)在在上海勤工儉學(xué)，經(jīng)濟上完全可以自足。可爺爺卻執(zhí)意要每月將他為數(shù)不多的五保金打給我一部分。為了安慰年邁的爺爺，懇請幫忙的好心人將他存折里的錢取出后，留下五百元現(xiàn)金給他零用，剩下的三百元錢存入那張郵政卡。因為我一直騙他說，只要他把錢存入卡里，我這邊就可以取到了。我常年在外，不能照料爺爺?shù)纳�，每月一次到銀行取款、存款，就是爺爺最大的困擾。懇請好心人幫幫他，并幫我守住這個秘密。”
佳欣看完這張字條，已是淚眼朦朧……
叢艷麗，筆名熹言，女，內(nèi)蒙古赤峰人。中國盲協(xié)文學(xué)委員會會員、赤峰市作協(xié)會員。曾在當(dāng)?shù)貓罂�、電臺及《盲人月刊》《自強文苑》《環(huán)球人物》等刊物發(fā)表作品。
通聯(lián)： 內(nèi)蒙古 赤峰市 松山區(qū) 百合新城南區(qū) 13號樓 07011室 弘濟盲人推拿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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