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春看著娟子大包小包的收拾東西,想起一年前入院時,自己是躺著進(jìn)來的,如今卻還是沒能站起來走出去,胸前好似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對于這次所謂的出院,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坐在輪椅上的他,常感覺自己已淪為了累贅,不管是否情愿,都只能吃了睡,睡了吃,體型已變得臃腫虛胖,原本消瘦的長臉,現(xiàn)在仿如一輪滿月圓嘟嘟的,無形中倒平添了幾分憨厚。 過道上,人來人往。“顧延春,你的出院證明。”他接過護(hù)士長送達(dá)的“判決書”,診斷結(jié)果一欄:“脊髓膠質(zhì)瘤”一行白紙黑字,像一只斬不斷、甩不掉的魔爪,大有糾纏不休之勢,隨時將把他撕碎或者吞噬。主治醫(yī)生最后的斷言縈繞在耳邊:“即使病情不惡化,這種神經(jīng)損傷性疾病也是不可逆的。”這就意味著他的下半生要在輪椅上度過,如果病情惡化,將性命攸關(guān)! 夜深了,路見人稀,紛紛擾擾的喧鬧漸漸落幕。娟子用《狼來了》剛剛把兒子哄睡,接下來又忙碌著為顧延春洗澡擦身,她憑著一米五的小個子,用盡全身力氣,把這個一百六體重的大漢從床上抱起,蹣跚著向衛(wèi)生間走去。突然腳一打滑,兩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娟子的額頭磕到了一個小板凳。顧延春看見妻子的額頭鮮血滲出,猶如萬箭穿心,他自責(zé)到:“都怪我這個廢人,把你給害苦了。”她顧不得理會丈夫,趕緊從抽屜里找來創(chuàng)可貼,照著鏡子把傷口處理好,若無其事地說:“好了沒事,明天早上我再到醫(yī)院去打一針破傷風(fēng)針就行了。” 娟子俯下身,顧延春順從的用雙手環(huán)抱住妻子的肩頸,把他從地上背了起來,一步一搖地背到了衛(wèi)生間。洗完澡,她又跌跌撞撞地將他從衛(wèi)生間重新背回到了床上,用在盲人按摩中心學(xué)來的一套手法,開始為他做起了推拿按摩。當(dāng)娟子按摩到他的肩部時,顧延春反手抓住了妻子的手,轉(zhuǎn)頭望著她,吞吞吐吐地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娟子,我、我們離婚吧?”她輕輕地拍了一下顧延春的手說:“你在瞎說什么,現(xiàn)在是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能就這樣扔下你不管嗎?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接著,她又繼續(xù)為他做著按摩。 “離婚!”這個沉重而艱難的抉擇,不知在顧延春的腦海里過了多少遍。他察覺側(cè)身躺在身旁的妻子,在偷偷地哭泣,懊惱自己又無能為力,有時恨不得把這不聽使喚的東西揪下來。妻子疲憊、憔悴的面容,每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顆虧欠的心在油鍋里煎熬,他想著自己再也不可能有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也無法做回一個真正的男人,悲痛之情溢于言表。顧延春不愿再拖累妻子了,他要在世間不多的日子里,讓妻子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一項周密的行動謀劃便孕育而生,他要竭盡全力去付諸實施。 “滴滴滴滴”,“親愛的!我們認(rèn)識快半年了,也該見一面了吧,真是想死我了!”“好吧,見面之前我應(yīng)該把真相告訴你。”發(fā)送;“滴滴滴滴”,“什么真相?你說的真相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從我們認(rèn)識至今,我一直在冒用我妻子的身份與你交往,這就是真相。”發(fā)送;“滴滴滴滴”,“你為什么要欺騙我?你冒用妻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目的?”“我欺騙你是為了你們倆好,而你欺騙我就是欺騙我妻子。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jīng)是一個癱瘓在床的廢人了,也許不久與人世。所以,我想在網(wǎng)上為我妻子尋找一位能替代我的丈夫。”發(fā)送;“滴滴滴滴”,“你知道你妻子愿意離開你嗎?她又會接受你為她找的丈夫嗎?這些你都考慮過了沒有?”“出于道義上她是不愿意離開我的,只是同情我。至于她會不會接受你,誰都不敢保證,現(xiàn)在關(guān)健的是你對她有沒有這份情,如果有咱們就共同努力吧,不管結(jié)果如何。”發(fā)送;“滴滴滴滴”,“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現(xiàn)在你一切都聽我的安排,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你能來一趟嗎?我們一起見個面。”發(fā)送;“滴滴滴滴”,“好吧,我聽你的。” 娟子徹徹底底的忘記了今天是個啥日子?也無法預(yù)知家里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她只記得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幼兒園接兒子。娟子推開家門,看見坐在輪椅上的顧延春,身旁還多了一位陌生男人,他雙手卷起了袖子,手里還攥著一把筷子沒來得及擺放,見娟子進(jìn)來微笑著點了點頭,標(biāo)準(zhǔn)的國字臉上流露出一個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與自信。娟子把兒子放下,滿臉疑惑的往前走了幾步,還沒等她開口,丈夫便介紹道:“娟子,這是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一位好友,他今天特地從外地趕過來看望我們。”陌生男人補充道:“你好!我姓劉,你就叫我劉大哥吧。”“你好!”她只是禮節(jié)性地回應(yīng)了一聲。這時,她恍然發(fā)現(xiàn)桌子上擺滿了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驚訝的問:“這菜是誰做的呀?”顧延春答:“這是我和劉大哥共同合作的成果,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祝你生日快樂!” 劉大哥擺上碗筷,轉(zhuǎn)身走到沙發(fā)旁捧起一束鮮花,帶著一絲浪漫說:“我也祝你生日快樂!”娟子有些害羞地接過鮮花,下意識地聞了聞:“謝謝!連我自己都忘了。”他又從挎包里拿出個盒子,走到孩子跟前:“這是送給你的禮物,來,我給你打開看看。”盒子打開里面是一部銀白色的搖控賽車,孩子說了一聲:“謝謝叔叔!”他高興地捧著賽車到一旁玩弄起來。 吃完飯,娟子正準(zhǔn)備收拾碗筷,顧延春朝她擺擺手說:“等會再收拾好嗎?我們和劉大哥一起聊聊。”娟子不知道丈夫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她放下碗筷,找了個沙發(fā)坐下。他接著說:“娟子,請你原諒,劉大哥是我在網(wǎng)上以你的身份與他相識的,交往了近半年,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所以想把他介紹給你,你們處一下好嗎?”娟子頓時臉色陰沉了下來:“怪不得這段時間你經(jīng)常鬼鬼祟祟的,原來你是在借我的名義跟人家談情說愛,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你就那么嫌棄我嗎?”顧延春說:“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嘛,再說人家劉大哥對你也是有情有意啊。”娟子大怒道:“你覺得他好,你覺得他有情有意,那你去跟他過嘍。你怎么就那么想我離開你呢?好,我現(xiàn)在就走。”說完,她到臥室收拾東西,抱著兒子氣沖沖地離開了家。 顧延春望著娟子離去的背影,難過地嘆了口氣:“哎,劉大哥你別往心里去,她這不是沖你來的,而是在生我的氣。她是個好妻子,我如果不是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怎么舍得她離開我呢。”說著,顧延春把輪椅劃向電話旁:“現(xiàn)在只好給我媽打個電話,讓她來照顧我?guī)滋臁?rdquo;劉大哥趕緊上前阻攔:“不用打電話,這幾天就由我來照顧你吧,我會等到你妻子回來后,我再走好嗎?”顧延春搖搖頭:“不,怎么能讓你來照顧我呢,再說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干這些事?”劉大哥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說:“你別忘了,我也是有過家室的人,也是過來人呀,放心吧這些事我都能做。”接著,他又洗碗、抹桌、拖地,把屋子里的衛(wèi)生搞得井井有條。 “夫妻沒有隔夜仇。”這都第三天了,再說也不能總住在娘家,讓婆婆一直侍候自己的丈夫,這些都不應(yīng)該是本媳婦所為,那就回家一趟拿些母子倆換洗的衣服,順便打探一番吧。娟子輕輕推開家門,屋子里空空蕩蕩的,她走到臥室,也是空無一人,然后她又走到廚房叫了一聲:“媽。”無人應(yīng)答,難道婆婆沒來? 娟子忽然聽見,隱隱傳來兩個男人的說話聲,她盡直走到衛(wèi)生間,看見劉大哥正在給顧延春洗澡擦身,盡而有人進(jìn)來也沒察覺。原來劉大哥沒走,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著顧延春,劉大哥真的像丈夫說得那樣,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好人呀!頓時一種莫名的好感充斥心田,敬意之情油然而生。 洗完澡,劉大哥雙手抱起顧延春,轉(zhuǎn)身看見娟子正站在門外傻傻地發(fā)愣,顧延春問:“你回來了。”她點點頭:“嗯。” 劉大哥把顧延春抱到了床上,正準(zhǔn)備給他穿衣服,娟子趕緊上前搶過劉大哥手中的內(nèi)衣,無意中兩人的手碰在了一起,她的心里好似一只小鹿狂跳著,感激的說:“我來吧,劉大哥你歇一會兒,這幾天辛苦你了。”他退到了一旁,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來:“好吧,現(xiàn)在你回來了,我也該走了。”娟子沉默片刻,起身說:“劉大哥,你愿意留下來照顧顧延春嗎?”劉大哥心想,這不是讓咱表態(tài)嗎,那可不能含糊,他點點頭,爽快的應(yīng)道:“嗯,我愿意。”她頓時泛起一絲少女的羞怯說:“好,那就請你留下來和我一起照顧他吧。” 這時,躺在床上的顧延春再也忍不住說:“謝謝你們倆的好意,你們還是把我送到我媽那里去吧。這房子留給你們結(jié)婚用,在你們有空的時候,帶著兒子多來看看我就行了。”娟子心里五味雜陳的看著丈夫,從戀愛到婚后,丈夫一直對自己呵護(hù)有加,這份情意已成沒有血緣的難以割舍的親情,讓她放手,如何舍得。但是自己年紀(jì)越來越大,身心恐怕難以承受生活的重壓,弱小的兒子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為她分憂,她確實也希望有個人能給她一個支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雖然娟子和現(xiàn)在的丈夫劉大哥悉心照料著顧延春,即便是他們的真情付出,還是顧延春不甘和無奈的放棄,都未能喚起病魔的惻隱之心,瘋狂地吞噬著他的機體,病情一天天惡化。 兩年后,城郊西山坡的公墓又添了座新墳。清明時節(jié),墳前墓后盛開著火紅的杜鵑,猶如絢麗的晚霞,花瓣上掛滿了滴滴露珠。劉大哥從籃子里拿來兩支酥油燈,又抽出三品香點燃,畢恭畢敬裝上。然后他再取來一只酒杯,斟滿酒放到了墳前,娟子采來一束杜鵑花,也放在了上面。三人依膝而跪,兒子從兜里掏出一只千紙鶴,上面歪歪斜斜寫著:“爸爸,我愛你!”他淚眼婆娑地將千紙鶴扔進(jìn)了正在燃燒的紙錢堆里,一縷青煙緩緩上升,帶著他們各自的思緒,飛向遠(yuǎn)方,飄向天堂! 作者簡介:李志勇、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中國殘疾人》《盲人月刊》《南方日報》《南方都市報》等紙媒。 地址:江西省贛州市崇義縣橫水鎮(zhèn)松山西巷10號 電話:151797577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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