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和”的“聽”，在這里讀四聲，“和”發(fā)“胡”音。“聽和”乃麻將術語，系指只差一張牌即可“和牌”的狀態(tài)。
1
一場細密的小雨剛過，空氣格外清新，陽光溫柔地照進來，辦公室里終于出現(xiàn)了少有的寧靜。
孔一凡的座位挨著窗戶，一抬頭便可以看到機關大門口。也許是因為雨的原因吧，今天一早那里很安靜，只有保安的一個身影在晃。
孔一凡所在的基礎教育處是教育局第一大處，也是最忙亂的處室。兩個處長，四個干事，管理的范圍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整天要面對1000多所學校，將近百萬學生——能不忙么？教育可是現(xiàn)在社會最關心的事兒，眾口難調(diào)，意見多，有了意見當然要來上訪，亂，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種忙亂在秋季——也就是中小學的升學、入學季節(jié)就更明顯。每天，打電話咨詢的，上門質(zhì)問的，反映問題的，請求幫忙的……不僅占用了處里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且影響了其他工作。于是，每到這個季節(jié)，處里一般都是只安排一兩人留守。其他人則躲開處里，忙著其他工作。
自打孔一凡被提為副處長以后，留守的基本都是他了。田處長的考慮是，一方面，你是副處長么，也算經(jīng)驗豐富，可以隨時隨地酌情處理許多事情；另一方面，也正因為你是副處長，即使有些事情處理欠妥，還有處長出面糾正的余地。
孔一凡最佩服田處長的就是這種慮事縝密的作風。他一直覺得田處長不是那種出類拔萃的人，只是個四平八穩(wěn)的人。而機關里好像更喜歡后者。這不，已經(jīng)有消息了，田處長要被提拔了。為此他處處小心，對處里的要求格外嚴，告誡大家工作上千萬不要捅漏子。
孔一凡身為副處長，與田處長也算知根知底，當然知道不捅漏子的重要性，無論從公從私，自然要全力維護他。這段日子，孔一凡認真地、細致地處理著每一件事情，生怕出什么差錯。好在一直沒有遇到太大的難題。累倒不是太累，只是不得清靜，費著太多的口舌，不免心情有些煩燥，便覺得這雨后的空氣格外清爽。
不過，孔一凡知道，這種清靜是暫時的。
果然，上班不到一個小時，大門口就傳來了嘈雜聲�？滓环蔡ь^一望，不覺一驚。門口聚集了能有五、六十人，正在與保安爭吵著�？磥碛质且淮斡蓄A謀的集體上訪，否則也不會雨剛停就齊刷刷來到了教育局！
孔一凡正望著，想著，電話響了。是信訪辦的小王，孔處您看怎么辦？我們辦就我自己在家，來了50多人反映“小升初”學區(qū)劃片的事兒，情緒很激烈，非要見局領導，局領導也都不在啊，您處能不能先接待一下？要不容易出事啊。
按慣例，都是信訪辦先接待，然后把問題分派給有關業(yè)務處室處理。不過，許多情況下不是這樣。上訪者可不管你這套規(guī)矩，他們來了就要見局領導，要么就是直接找業(yè)務處室�？滓环蚕敕凑缤硪惨獏R到處里來，接待就接待吧。小王是個工作時間不長的新同志，應付這么多人也真難為他了。便說行吧，你領他們上來吧。
2
過了三五分鐘，小王便領著一幫人涌上來，整個樓層便不再安靜了。辦公室小，只有十幾個人進了屋，其他的都擠在門口和走廊。小王招呼著上訪的人，大家靜一靜！這位是基礎教育處孔處長，大家有問題跟孔處長說就行。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便開了口，我們是都市花園小區(qū)的住戶，兩年前就住進來了，可是開發(fā)商不是玩意兒，一直沒給我們辦房證，戶口也落不了，我們的孩子上初中，應該進136中學，可學校和區(qū)里說我們只能在原來的戶口所在地上學，我們認為不合理！
話音剛落，外邊有人喊，這不坑人嗎？我們當初買這兒的房子，就是沖著136，多貴啊，現(xiàn)在不讓我們進，這不坑人嗎？得給我們賠償損失！又有人喊，怎么劃的學區(qū)�。课覀兙蛻搶儆�136這個學區(qū)，憑什么不收我們？！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干脆哭了起來。有人便勸，也有人罵罵咧咧說著臟話。
孔一凡對這些事兒太熟悉了，幾句話就聽出了眉目。他做著安撫的手勢讓大家靜下來。各位，各位，大家都說話也不成啊。對不？他把臉轉向第一個說話的人，你們有文字材料么？有！那人便從口袋里掏出兩頁紙遞過來。
孔一凡接過來，看了看。是打印稿，后邊是一大串簽名。一看就是做了認真的準備�？滓环舶焉显L材料收好。 各位看這樣好不好，事情我基本清楚了，你們這兒也留了文字材料，大家不要著急，先回去。我會盡快向領導匯報，研究，一定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復……
幾個人喊，還匯報研究什么，讓我們進不就完了嗎？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擠到門口，把腦袋探進來，操，我們到區(qū)里，說研究研究，這都十幾天了，連個屁也沒有，到你們這兒又說研究，到底研究到啥時候�。�？大家七嘴八舌地吵著，最后還是第一個說話的“眼鏡”擺了擺手，好，我們可以先回去，看他們怎么研究。他特意盯了盯孔一凡，如果你們的答復我們不滿意，我們就找市委市政府！對，找市委市政府！又是一片喧鬧。
……好不容易，上訪的人終于離開了。
孔一凡知道，又遇上一件棘手的事了。
3
小學升初中的政策經(jīng)過幾次調(diào)整了。
最早，也是延續(xù)了幾十年的做法是，凡是想去重點初中的，都以成績高低作為取舍的標準。（其實，教育行政部門從來沒有“重點初中”這一說法，是老百姓自己對那些辦學質(zhì)量較高的初中那么叫的。）
后來，國家有新精神，小學升初中一律不得通過考試選拔。這可給教育行政部門出了個難題——客觀上好初中是存在的，且只是少數(shù)，不準通過考試選拔，到底讓哪些孩子去呢？也不知是誰想了個辦法，叫電腦派位，其實就是抓鬮。搞了幾年，還是眾口難調(diào)，問題不少。
再后來，隨著教育的均衡化發(fā)展，初中的教學水平越來越接近了，小學升初中的政策隨即又做了調(diào)整：按孩子的戶口所在地劃分學區(qū)，屬于哪個學區(qū)就到哪個初中就讀。這樣一來，住處和戶口就成為想進相對好一些的初中的重要因素了。
一些百姓在這種事情上永遠是精明和超前的，他們?yōu)榱撕⒆幽軌蛏蟼�好學校，會不惜一切代價。今天的這些上訪者就是這樣。
看著上訪者留下的材料，事情更清楚了。都市花園是東城區(qū)一個很大的住宅小區(qū)，緊挨著小區(qū)是東城區(qū)最好的初中——136中學。兩年前，這些家長沖著能進136中買了都市花園的房子，本以為會讓孩子順理成章地進入這所學校，沒曾想，由于房證沒辦下來，無法落戶，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被劃分到136中學，家長的如意算盤全部成了泡影。眼看不到一個月就開學了，也難怪家長們真的急眼了！
孔一凡數(shù)了數(shù)后面的簽名，共53人。這么多！要不是開發(fā)商炒作，也不可能一個小區(qū)一年有這么多學生同時上初中。要不，還得說是開發(fā)商有經(jīng)濟頭腦呢。
房證怎么會沒辦下來呢？孔一凡感到奇怪。突然，他想起來了，都市花園這個項目是那位不久前被“雙軌”的肖副市長一手抓的。副市長都出事了，項目還能有個好？又想起這個小區(qū)在建設時好像還跟136中學發(fā)生過糾紛，當時發(fā)展規(guī)劃處參與了處理，具體情況他不是太清楚�？磥磉@腐敗真是害人不淺啊，副市長的腐敗竟給教育局留了這么件羅嗦事兒。唉�？滓环部嘈α艘幌�。這個且不管他，眼前這事兒怎么處理倒是真要好好研究一番。
孔一凡決定先給處長匯報一下。處長正領著其他幾位躲在賓館里準備迎接市人大視察一應事宜。手剛伸到電話邊，電話鈴卻響了。
孔一凡抓起了電話，您好，這是A市教育局基礎教育處，您有什么事？對方蠻客氣的，先報了自己姓蘇，聽口氣挺有修養(yǎng)的。是這樣的，我是B市的一位學生家長，我是留學歸國博士，我咨詢過省里，我這種情況子女入學有優(yōu)惠政策，我想讓孩子去貴市的育英學校讀書，請問該如何辦理？
孔一凡楞了一下。B市是本市的鄰市。歸國博士子女入學有優(yōu)惠政策不假，可是，以前只遇到過本市的，像這種跨市的還真是第一次。孔一凡想了想，您應該在當?shù)亟鉀Q啊，咱們是兩個市呢。
是啊，我知道�？墒�，省里的精神是我有選擇學校的權利，沒有說只能在本市范圍選擇嘛。我想讓孩子去貴市的育英學校，這個不違反原則嘛。對方雖然口氣溫和，但態(tài)度明顯不弱。
……孔一凡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正想著，對方又開口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下午2點過去一趟，把材料帶過去你看看，有事咱們當面談？嗯，……那好吧。
放下電話，孔一凡的情緒突然有些壞。育英學校是全國名校，誰都想把孩子送進去是自然的，可外市的你湊什么熱鬧��？不過，人家是歸國博士，說有政策依據(jù)，也許真有這樣的規(guī)定？
孔一凡起身打開了文件柜，很快找到了那份文件。他一字一句地把文件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文件的第五條是這樣寫的：
“各地教育行政部門要從吸引優(yōu)秀海外人才的高度，妥善處理好留學歸國博士子女入學事宜。原則上要以留學歸國博士的滿意為標準，盡最大努力解決他們子女入學方面的困難。……”
孔一凡心想，看來我沒記錯，確實沒有可以異地安排的規(guī)定。他不放心，又把文件看了兩遍，反復推敲著關鍵的幾句話，還是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
孔一凡忽然覺得這位姓蘇的博士挺厲害的，他挺明白中國的事兒呢。沒有明確規(guī)定，就可以理解成不是不可以。從這點上說，他要求送孩子到本市讀書，又似乎不違反什么。
孔一凡突然有些不快。他最討厭鉆政策空子的人�？捎袝r又拿他們沒辦法。
都是政策不明惹的禍啊�？滓环部嘈�。不管怎樣，等下午見了面再說吧。
4
孔一凡最近的情緒有些亢奮。田處長要提拔了，不用說，對他也意味著新的機遇。他又想起了那天田處長對他說的話，一凡各方面表現(xiàn)都不錯，領導和群眾的評價都很高呢。田處長又有些歉意，都是我無能啊，在這兒壓著你，要不，你早是正處級嘍�？滓环残π�，什么也沒有說。在機關，雖然有些事情看起來順理成章，可是，當事者還是低調(diào)一些好，孔一凡當然知道這一點。不過，不管怎么說，他還是隱隱覺得自己最近會發(fā)生些什么事。順其自然吧�？滓环矊�人前途的事情從來抱著不刻意的態(tài)度。他的信條是，有為才有位，把工作先做好是最重要的。
匆忙在食堂吃了口飯，孔一凡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處長打了個電話，把集體上訪的事兒匯報了一下。處長聽完就說這可是個大事，便讓他把上訪材料傳真過去。傳完了材料，孔一凡突然想起忘了說蘇博士的事了。本想再打個電話，想想又算了。沒說就沒說吧，下午再了解一下情況也好。
一轉眼就差3分鐘兩點了，蘇博士十分準時地敲響了門。兩人寒喧了幾句，互相交換了名片。孔一凡看了名片才知道，這位蘇博士是B市市政府的，只是沒寫具體哪個部門。
蘇博士還是那么客氣，這事兒給你們添麻煩了，也是為了孩子的教育啊，沒辦法。邊說邊把一疊材料遞過來。孔一凡翻了翻，除了那份省里的文件，都是他留學博士身份的證明文件。
孔一凡認真地看完了那些證明文件，和氣地說，你看，你們能夠回來為國家效力，真的很敬佩你們呢。上午咱們通完電話我就一直在研究省里的文件，覺得呢，如果你在我們市，沒說的，完全符合條件，正常辦理就是了。可是你是B市的，就不好辦了。我理解，省里的文件主要是就地的原則。你完全可以在B市選擇最好的學校嘛。
蘇博士還是那樣語氣溫和，不是這樣吧？省里的文件哪里有寫只能在本市范圍內(nèi)？省里的文件，當然在全省范圍內(nèi)有效，跨市很正常嘛。
孔一凡笑了，不是我跟您摳字眼兒，你看，孔一凡把文件翻開到第三頁，指著那段話，“各地教育行政部門要從吸引優(yōu)秀海外人才的高度，妥善處理好留學歸國博士子女入學事宜。原則上要……”您看，主語一直是“各地教育行政部門”，當然指的是各個城市，一點兒跨地區(qū)的意思都沒有嘛。
蘇博士笑了笑，我覺得不能這么摳字眼兒，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理解，這個文件的精神是吸引海外人才，讓我們滿意。這是最重要的。對了，你看，下邊不就說了嘛，“要以留學歸國博士的滿意為標準，盡最大努力解決他們子女入學方面的困難”，我現(xiàn)在有困難，就要幫我解決啊，得讓我滿意啊。
孔一凡心想也不知誰在摳字眼兒呢，你干嘛要把“原則上”三個字漏掉？本想好好和他理論一番，想想還是別搞得太僵了吧，便道，你有困難，當然要幫助解決，可是你完全可以在當?shù)亟鉀Q。你這個事兒的關鍵是跨市，不在我們的權限范圍之內(nèi)啊。再說，B市不也有和育英學校差不多的學校嗎？你干嘛兒非得去育項學校呢。
正說著，電話又響了。原來是處長�？滓环补烙嬏庨L這邊兒三言兩語完不了，便告訴處長正接待蘇博士呢，過會兒把電話打回去。
蘇博士看孔一凡放下了電話，臉上露出了無奈，我沒去B市時不知道，差距大著呢。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嘛。我看你也很忙的，你看這樣行不，咱們都是政府的人，雖然是兩個市，也算一家人，算幫我個忙怎么樣？
孔一凡笑笑，這不是幫不幫忙的問題啊，我剛才說了，如果你是咱們市的，沒說的，誰也不用求�？�……跨市的情況真的不好辦。再說，即使是幫忙，那也得和學校商量，看看學校能不能接收。對了，你找過學校嗎？
蘇博士說找過了，他們說得你們處說話。
孔一凡忽然有些生氣，一沖動隨口說道，就像你剛才說的，咱們是一家人，我也說點實話。育英學校的事兒我們處里說話可有些費勁。這樣的學校，嗨，不說也罷。我看你還是在本市解決吧。
蘇博士不解，育英學校不是你們直屬嗎？難道你們管不了？
孔一凡苦笑，不是管得了管不了的問題。這樣的學校，你想想，能說收一個就收一個嗎？
這是最后的答復嗎？蘇博士笑笑。要不這樣吧。 孔一凡想還是別把話說死，我再找他們校長商量一下，你聽我電話。
5
送走了蘇博士，孔一凡長嘆了口氣。想到育英學校，不禁搖了搖頭。這所學校當然是市教育局直屬的，再直接點兒說，就是歸基礎教育處管理的�？墒牵@所學校的名氣太大了，就好比“客大壓主”，有些事情是永遠說不清楚的。
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處長該著急了吧，就趕忙把電話打了回去。
剛才什么事兒這么急？處長問�？滓环舶烟K博士的事兒簡單說了一下，最后問了一句你說該怎么辦？處長說，按省里的文件辦。我看你的答復沒什么問題。先不說這個了。我上午把上訪的事兒向局長做了匯報，局長很重視，對了，你記一下。
孔一凡便拿起了筆，聽到處長的語速明顯變慢，局長的意見是，第一，前段副市長剛出事，不要再給市里添亂，這個事情要在我局的層面上把它解決掉。……第二，只要能解決問題，我局給區(qū)里和學校全力支持。……第三，請我們處先拿出一個意見，盡快上局長辦公會討論一下。……第四，事情解決以前，要做好思想工作，防止事態(tài)擴大。記下了嗎？
記下了。孔一凡問你的意見呢？處長說按局長意見辦。那樣，一凡，你負責處理一下這個事情，你的工作重點是把情況搞清楚，先提出個解決辦法，防止事態(tài)擴大的事兒我跟信訪辦溝通，讓他們負責。對了，我讓小杜回去盯在辦公室，你該到區(qū)里到區(qū)里，該到學校到學校，別的就先不用管了。有事你可以直接向局長匯報。后天下午我爭取回處里，咱們碰碰。
好吧�？滓环脖鞠虢ㄗh處長親自處理這件事兒，可想想處長這段累得半死，又沒忍心。
他們的局長姓楊，女的，來教育局不到半年，卻很快給大家留下了精明干練的印象�？滓环沧屑氉聊チ四撬臈l意見，果然是明確，有力，簡練而又全面。心想，有這樣的指示就好辦。孔一凡在機關多年，最怕的就是領導態(tài)度不明朗，讓下屬無所適從。
田處長是個老機關了。他的口頭禪就是按領導意見辦。也是，基礎教育處的大事小情都是直接關系老百姓切身利益的，這個處長不好當呢。田處長苦熬這么多年才看到點兒希望，憑的就是“按領導意見辦”的穩(wěn)重。這方面，孔一凡可是打心眼兒里佩服處長。
小杜回來之前，孔一凡花了一個多小時跟東城區(qū)教育局聯(lián)系，終于把明天上午去東城區(qū)教育局和136中學的事兒定了下來。雖然有些惱火，可到底還是理解了。這個時候區(qū)教育局和市局差不多，都是找人最難的時候呢。
忙完了這些，孔一凡又琢磨起了蘇博士的事兒。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再咨詢一下省里吧，畢竟文件是省里出的。
還真行，省教育廳基礎教育處馮處長的電話順利接通了。
哦，是孔處啊，有什么指示？誰指示誰啊？看來是我們請示匯報少了，領導挑理啦�？滓环泊蛑�，我這就有件事向領導請示呢�？滓环舶烟K博士的事兒簡單說了。
馮處長聽完說別說，這還真是個新情況呢。你們的意見呢？
孔一凡道，我們覺得跨市有些不妥，可又不知道符不符合省里的文件精神。所以想請示對文件做何解釋呢。
馮處長笑了，我說老弟，像這種事情，誰會告訴你該如何理解啊？如果文件都是詞典似的，還哪需要基層創(chuàng)造性地落實呢。所以啊，還得由你們自己把握。
孔一凡有些失望，咱也不愿意麻煩上級領導啊。就是怕對政策理解有誤，萬一處理不當，不好交待呢。所以還是希望領導不吝賜教呢。
馮處長道孔處啊。咱倆也算哥們了。跟你多說幾句，既然對文件有不同的理解，當然就有不同的處理結果，自然就不能說哪種處理結果一定是對還是錯，到時各說各的理就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沒？
孔一凡笑了，領導的話太深奧啦，我笨，得好好消化消化呢。呵呵。
放下電話，孔一凡感覺怪怪的。他當然知道馮處長的意思，不管怎么處理，只要有充足的理由就行。這種答復等于沒有答復，可又無可挑剔。唉，說不清對馮處長是責怪，還是欽佩，便感到腦袋有些脹，發(fā)現(xiàn)幾件事在腦海里轉著，真的有些累了。
6
晚上，忽然又下起了雨。
因為心里有事，孔一凡本來睡得就不踏實，聽著雨聲更睡不著了。折騰了一會兒，便溜下床跑到陽臺上吸煙。邊吸邊想，明天到東城區(qū)教育局也不知道會是什么結果。那里的張局長是他的大學校友，比他高三屆，當初都在校學生會。雖然關系不錯，卻是有名的“人精”，鬼得很呢。
過了一會兒，腦袋里又是那些上訪者的各種表情的臉，耳朵里好像又出現(xiàn)了那些含著各種情緒的聲音。唉，老百姓也真不容易呢。便想無論如何，也要克服困難，爭取一個好的結果。又胡亂想著各種各樣的解決辦法。想來想去，越發(fā)一點困意也沒有了�；氐酱采�，也不知又折騰了多長時間，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早晨起來，孔一凡便覺得腦袋更加脹了，洗臉的時候發(fā)現(xiàn)眼圈有些黑，下巴上也起了個火癤子。老婆嘟囔，教育局就你一人兒咋的，從來沒看到你為家里的事這么上火！卻找了兩片藥逼他吃了。他便胡亂吃了幾口飯，趕到了東城區(qū)教育局。
張局長早就到了，坐在辦公室里，開著門�？吹娇滓环瞾砹�，便招呼他，我就知道孔處的作風，早就在這候你大駕呢。得了吧。孔一凡故意露出不滿，你把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強，也省得我趟著雨水往你這兒跑。
兩個打趣了幾句，說到了正題。張局長說我先把情況匯報一下。這個事兒我們知道，他們到局里來了兩次了。我們很重視，管教育的李副區(qū)長還親自參加過處理呢�？墒牵聝翰缓棉k。我們可是不折不扣地按照教育局的要求進行學區(qū)劃片的啊。
孔一凡問他們反映的情況屬實嗎？屬實倒屬實。張局長說，我們做了認真的調(diào)查核實。這些家長都是沖著136中學來的，兩年前就搬了進來，正常的話，當時就該拿到房證，落上戶口�？墒�，你不也知道么，都市花園這個小區(qū)從一開始建設就有問題，缺好幾項手續(xù)呢，根本辦不了房證。對了，我們這兒有個材料，給你一份，肯定用得著。
孔一凡接過材料，翻了翻，是區(qū)建委、規(guī)劃局、紀委、房管局、教育局等幾個部門聯(lián)合搞的《關于都市花園小區(qū)有關情況的報告》，很翔實。心想有這份材料自己可省事多了。
我看區(qū)建委也參與處理了這個事，他們沒有什么辦法？孔一凡還是有些不相信。
張局長道，他們能有什么辦法啊。肖副市長沒出事的時候，別人也插不上手。他現(xiàn)在出事了，大家都心照不宣，誰還愿意出來負這個責？再說，最關鍵的是，開發(fā)商跑了，還沒抓到呢。
正說著，張局長的手機響了，看看，掛斷了，沒接。接著說道，從這些住戶一搬進來，他們就為房證和戶口的事兒多次找過區(qū)里和市里，可最終還是沒有解決。
孔一凡嘆了口氣。那么，現(xiàn)在看，盡快把他們的房證和戶口辦下來是不可能的了。
根本不可能。張局長肯定地說。能辦不早就辦了？
那么，就商量我們該怎么辦吧�？滓环舶丫珠L的意見先說了一下，開了句玩笑，這可是你一畝三分地兒的事，你得給我想辦法。
張局長嘿嘿一笑，你讓我說真話還是假話？當然是真話�？滓环餐蝗幌胛鼰�，他平時不怎么吸的，可一著急上火就想吸煙，便說來顆煙。
張局長把煙遞過來，給孔一凡點上。幾口下來，便感到腦袋似乎輕松多了。
張局長接著說道，要讓我說真話，我說，市局何苦趟這趟渾水？向市政府反映，一切讓市政府處理不就完了？
你個老滑頭！孔一凡哼了一聲，怪不得市里上訪的那么多，都是你們遇事老往上推給鬧的！局長的意見很明確嘛，不能再給市里添亂，在市局這兒就要解決。
張局長也笑了，不是我滑頭。這事兒本來就不是教育口的責任嘛，再說，我可沒少給咱上級揩屁股。我們也難啊。我跟你說實話吧，不是我們不想解決，是136中學實在難以解決。一會兒你去學�？纯淳椭懒�。這是我們區(qū)最好的初中啊。多少人想進來？現(xiàn)在班級人數(shù)已經(jīng)接近60了，遠遠超過國家規(guī)定的班型標準了。
那是你的事，反正你得想辦法讓136給我把這50多人消化了�？滓环搽m然開著玩笑，態(tài)度倒是堅決的。
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張局長一臉難色。得了，我和你一起去學校吧。有些話到學校說。
7
136中學離區(qū)教育局不遠，一會兒就到了。一位年輕人正等在校門前�？滓环灿杏∠�，是校長，姓崔。
張局長招呼，小崔，這位是市局領導，孔處長。崔校長笑笑，孔處長可能不認識我，我可認識孔處長，給我們開過幾次會呢。兩人握了握手。
孔一凡看到緊挨著學校南墻有一個小區(qū)，夠大的。便問，那就是都市花園吧？
沒錯。崔校長邊招呼兩位上樓，邊給手下的人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把幾間教室打開。
因為正值假期，樓里很安靜。
幾個人進了一間教室，孔一凡注意到最前排的桌椅離黑板也就1米多的距離。
孔處你看，崔校長一臉無奈，班級都這樣了，我這當校長的心里有愧啊�？墒怯譀]有辦法。
又走了幾間教室，情況都差不多。孔一凡的心情便沉重起來。
看完了教室，幾個人來到了崔校長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倒水，遞煙。孔一凡狠吸了幾口，嗆著了，痛苦地咳了兩聲，便走到窗前，透了透氣。
張局長和崔校長也站到窗前。都市花園就在對面，從這兒看上去很漂亮。
崔校長道，孔處不是外人。我說點實話。當初建都市花園的時候，楞是向里擠占了學校3米多的土地。我們反映過多次，卻沒有得到解決。
是嗎？教育用地不可以隨便擠占啊�？滓环灿行┏泽@。
那是。張局長的話中明顯帶著譏諷，那不得看是誰的項目嘛。
崔校長接著說道，說實話，我們一直對市有關部門有想法。教育被欺負時，沒人管，出了問題卻都讓教育去解決，這叫什么事兒��？！現(xiàn)在讓我們解決這些孩子入學問題，我們在感情上真的很難接受呢。
張局長急忙揮揮手，小崔不要這樣說,我們?yōu)殡y跟感情無關，主要還是沒有能力解決�？滋幹�，分片劃學區(qū)是經(jīng)過測算的，學校有多大的容納能力，就把大致多少學生劃過來，余地不大啊。我們在劃片時就沒有打都市花園的份兒�，F(xiàn)在一下子冒出50多人，擱哪個學校也不好解決啊。
孔一凡點點頭，崔校長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是50多位家長，想解決問題也是為了他們。畢竟老百姓是無辜的啊。
還有，張局長道，把哪些孩子劃到136來，當初就有很大困難。大家都想來啊。到現(xiàn)在還有上訪的呢。要是現(xiàn)在突然收下這么多原來沒在本學區(qū)的孩子，可就捅馬蜂窩嘍。
孔一凡想了想，真不好再說什么了。便說行吧，我這次來主要是了解情況。等我向局里匯報，然后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與張局長告別的時候，孔一凡又特意叮嚀了一句，張局，不管怎么說，你得先核計核計辦法，有什么困難跟市局說。
張局長笑笑，那我盡力吧。不知為什么，孔一凡覺得張局長這次的笑有些怪。
8
回到局里，正是午飯時間�？滓环惨差櫜簧铣燥垼徒o處長打電話，卻關機了。估計是處長在改稿子怕人打擾。突然想起處長說過有事可以直接向局長匯報的，便給主管信訪的王副局長掛了電話，王副局長說這事信訪辦跟他匯報過，他也和局長溝通過，他主要負責穩(wěn)定好上訪群眾的情緒，要解決問題讓他向主管基礎教育的陳副局長匯報。其實孔一凡也知道找王副局長意義不大，只是怕王副局長挑理�，F(xiàn)在王副局長讓他找陳副局長，一切順理成章了。掛通了個電話，陳副局長說他和局長正在食堂用餐，讓他過來把情況說說。
孔一凡覺得這可是個好兆頭。這段時間為了排除干擾，也是為了省去諸多麻煩，局長們的手機一律換號不說，連工作時間也不怎么到班上來了。今天兩位主要領導都在，不容易呢。便急忙來到食堂，進了局長們用餐的里屋，一看，另一位主管基本建設的龐副局長也在�？滓环矂傁胝f話，楊局長笑笑，把飯打過來吧，邊吃邊說。
孔一凡便胡亂打了些飯菜，和領導們坐在一起，邊吃邊把情況做了匯報。
聽完，楊局長皺了皺眉頭，看來事情真的挺棘手呢。
陳副局長接話，這個是能預料到的,本來像這樣的學校就很緊張嘛。
楊局長嘆口氣。那也得想辦法解決。我今天上午在市里開會，就是講的穩(wěn)定的事兒。市長說這段群訪的太多了，批評了一些基層工作不力，遇事向上推的現(xiàn)象。我們?nèi)ツ晷酗L評比又是倒第一，我想，無論如何不能再給市政府添亂了，也不能再讓老百姓覺得我們教育問題太多了。
孔一凡說局長，我感覺基層抵觸情緒挺大的。他們的困難也是客觀存在的。難道真的不能讓房管部門特事特辦，趕快把房證辦下來？
楊局長搖了搖頭，我上午開會看到建委韓主任還跟他提這事兒呢。上級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明確下令肖副市長原來管的項目不管有什么問題都暫時凍結，根本不可能。
陳副局長接話，即使現(xiàn)在有了房證，落了戶口，但東城區(qū)教育局原來沒把他們劃進去，還是不能解決關鍵問題。所以，我同意局長的意見，還是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龐副局長插話，不行的話，可以考慮讓136中學挖掘一下房屋的潛力，增加個班。
楊局長眼睛一亮，這倒是個辦法。
陳副局長也點了點頭。我想，能不能讓基礎教育處再跟東城區(qū)教育局溝通，通過這么幾個渠道解決。一個是像龐局說的，136增加個班級，解決一部分，再個是在區(qū)里其他學校再解決一部分，如果還有困難，育英學校支持一下。
局長想了想，點了點頭。小孔，以你處為主，龐局再安排相關處室配合，就按陳局的意見，再做做工作，爭取拿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然后上局長辦公會討論。要抓緊。
還有，陳副局長提醒，我建議讓信訪辦加大工作力度，先把上訪群眾穩(wěn)定住。別讓他們等不及，跑市政府去了，那樣我們就被動了。
嗯。局長說就這樣。我再跟王局長強調(diào)一下。
9
吃完飯回到處里，孔一凡把東城區(qū)提供的材料收好。給田處長打了個電話，這回通了，便把整個情況做了匯報。田處長還是那句話，按局長意見辦。
過了一會兒，上班鈴響了。小杜回到了辦公室�？滓环矄栃《派衔缬惺裁醇笔聸]有，小杜說那倒沒有，就是接了許多咨詢政策的電話，還有三個反映問題的。
哦，什么問題？孔一凡問。
小杜拿出電話記錄本，翻開，把情況說了說。原來都是告狀的。一個是反映某區(qū)教育局某科長違反原則往學校安排學生；一個是說某校長接收了學區(qū)外的學生，收了多少錢；第三個竟是反映某副校長亂搞兩性關系的。
孔一凡看完，不禁苦笑。這些事兒也向我們反映？便告訴小杜今后凡是這類情況，一律讓他們向紀委或者是糾風辦反映。小杜說知道了。
正說著，有人敲門，孔一凡說進來，原來是政策法規(guī)處的小候和發(fā)展規(guī)劃處的小裴。小候是前年考入的公務員，研究生。小裴則是去年轉業(yè)的女兵，風風火火的�？滋�，領導讓我們向你報到。
孔一凡明白了，他們是受龐局長安排，協(xié)助他處理上訪的。便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心里卻不怎么高興。他原以為兩個處會各派一位副處長呢。兩個年輕人倒是積極性很高。孔處，我們處長說了，這幾天我們就是你的兵了，盡管下達任務吧。
孔一凡笑笑，我們一起工作就是了。便把情況向他們做了介紹。然后讓小候負責把上訪家庭的孩子原來的就學情況摸清楚。讓小裴跟他一起，跑區(qū)里和學校。
小候有些不解，孔處，要很詳細的情況嗎？主要用意是？孔一凡說是，越細越好。用意嘛，兩個方面。一個是將來安排這些孩子時做個參考；第二，其實這個更重要，通過了解情況告訴家長我們正在解決他們的問題，可以穩(wěn)定他們的情緒，免得他們耐不住性子再上訪。
小裴吐了吐舌頭，怪不得我們處長讓我借此機會好好向您學習，這招兒可真高。是啊，一舉兩得呢。小候接過了話頭，孔處，那我先設計個調(diào)查表吧。孔一凡說行，把臉轉向小裴，你馬上再跟東城區(qū)教育局和136中學聯(lián)系，我們明天上午還過去。
兩個人都很麻溜，立馬分頭忙了起來。他們忙著的時候，孔一凡給育英學校王校長打了幾次電話，想跟他說說蘇博士的事兒，王校長的手機卻一直關機。本想查查有沒有新號碼，后來機關黨委通知處室領導馬上到五樓開會，便摞下了。會議的內(nèi)容是楊局長傳達上午市里的會議精神，說肖副市長的問題很嚴重，可能還會牽扯不少人，市里要求各部門統(tǒng)一思想，穩(wěn)定情緒，要相信省委和市委，集中精力抓好工作。
10
第二天，小候一個人去了都市花園，孔一凡和小裴則再次來到了東城區(qū)教育局。
和上次一樣，張局長早就等在辦公室了�？磥硎芯终嬷匾暟�，給我們孔處都配上女秘書了。張局長和小裴也挺熟，所以才打趣她。
你要是能把問題解決了，我跟局長說，讓小裴調(diào)過來給你當秘書�？滓环埠呛且恍Α�
幾位坐下，孔一凡開門見山，我昨天回去向幾位局長做了匯報。領導們對區(qū)里和學校的實際困難非常理解。不過呢，局長們的意見是問題還得我們解決。因為，即使我們把問題反映給市政府，最終解決問題還是要靠我們自己。
張局長一邊給孔一凡遞煙一邊說，這我知道。說實話，我就是看不慣一些領導的作風。我們在底下頂著天大的壓力為領導分憂，領導不會覺得你是為他辦了件大事。而上訪的一鬧，領導一批示，屁大點的事兒也成大事了。你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問題解決了，可領導會覺得你能力強，貢獻大。
怪不得你老主張讓他們找市政府，原來…孔一凡本想說原來你是想邀功啊，可一想小裴在，又收了回去。卻不得不承認張局長說的真有幾分道理。
張局長哈哈一笑，你是想說我在意這頂官帽吧？我是向上無所求，向下無所懼，我才不在乎呢。不像你，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行了，你又不是組織部長。人家小裴這兒坐著呢，別在年輕人面前沒正形�？滓环泊驍嗨�，把話題轉了回來，我們還是研究這夢怎么圓吧。
張局長想了想，市局到底是個什么意見？孔一凡便道，市局的初步想法是多條腿走路。136，區(qū)內(nèi)的其他中學，實在不行，還有育英學校，挖掘一下潛力，共同來分擔這些學生。
看張局長在認真聽著，孔一凡又做了解釋，第一步，先看看136能不能增加一個班，附近的好初中還有沒有消化能力，第二步，育英學校兜底兒。不過最好不用育英學校，他們的壓力更大。
張局長點了點頭，136增加一個班，倒是一個辦法。只是現(xiàn)在所有的教室都用上了，只能想法再弄出一間教室了�？墒牵枰X啊，還有教師的配備也要重新考慮。涉及不少事兒呢。
孔一凡故意沒好氣地說，我就知道你會有條件的。錢應該不是問題，不行的話市局可以拿一些。你不就這意思嗎？區(qū)里的教師都是你管的，不是你說調(diào)誰就調(diào)誰？
張局長樂了，瞧你說的，我可沒有那么小氣，也沒那么大權力。得了，看在老校友的面子上，我?guī)湍氵@個忙。走，我把幾個科長叫上，我們一起去136。
這就對了嘛。孔一凡相信這位老校友，他在學校時就是個鬼點子特多的人。
11
一行人不一會兒就來到了136中學。遠遠就看到校門口圍著十幾個人，還扯出了一個條幅，寫著“人民教育為人民，我們強烈要求接受優(yōu)質(zhì)教育！”張局長苦笑，看到了吧？這些是家住附近，卻沒有被劃到136學區(qū)的家長，已經(jīng)鬧了幾天了。如果增加個班級，這些孩子也得考慮啊。對了，我們別走正門，從北側的小門進去。
那要做好工作啊，別再又找到市里�？滓环灿行⿹�。
放心吧，學區(qū)的劃分是經(jīng)過區(qū)人大審議的，有法呢。我們會處理好。說著，進了校園。
崔校長和幾個人正等在一樓正廳里，顯然是不想讓大門口的人看見，沒有出樓迎接。張局長揮揮手，直接辦實事吧。到你們會議室。
進到會議室，張局長坐下就直奔主題。事兒大家都知道了，不浪費時間了。請孔處先說說�？滓环脖惆褋硪庥终f了一遍。張局長道，小崔，你說吧，能不能再弄出間教室？崔校長道，我們這幾天也考慮過，實在要弄，只能是三樓還有一間實驗室。但需要好好改造一下。張局長道，哦？走，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了三樓，進了那間實驗室，便嗅到一股化學藥品的味兒�？滓环沧⒁獾綄嶒炇颐娣e倒不小，和教室差不多，但卻安裝上了實驗設備，其他設施很簡陋，有幾處還掉了墻皮。要做教室，真得需要好好改造一下。
弄成教室，大概需要多少錢？孔一凡問。崔校長把臉轉向身邊的總務主任，你說說�？倓罩魅伪愕溃闯Ｒ�(guī)配備，大概需要3萬。我校的配備水平要高一些，網(wǎng)絡，投影儀，電視，電子黑板，還有風扇等等�？倲�(shù)至少得5萬吧。
小裴認真地記著情況。孔一凡笑笑，不算多嘛。張局完全可以解決。
張局長搖搖頭，帳不是那么算。還有這屋的實驗設備，本來就夠舊了，拆了，幾乎就不能用了，需要添新設備。還有維修，你看這墻，天棚。另外，還得再弄一間實驗室，也需要錢�？滋幾钋宄�，國家對實驗課有明確規(guī)定呢，不能隨意往下砍。那樣吧，讓學校算算，給市局報一下，怎么樣？
行，先報一下。孔一凡點了點頭。小裴插話，弄出一間教室，就差不多都能解決了，也不用再麻煩其他學校了。張局長說夠了？可沒那么簡單。
一行人又回到了會議室。
張局長接著說道，剛才小裴說一間教室都能解決，哪能呢？不瞞孔處說，今年市局要求嚴，136一個非學區(qū)的學生都沒收，其中還包括136教師自己的孩子呢。我們都得罪老多人了。借這個機會，市局得給我們松松氣，要不我這局長和崔校長就難干了。還有門口那些家長，不得一并考慮？只怕再加個班兒也裝不下呢。
孔一凡想了想，認真地說，那樣吧，門口那些應該考慮，其他的，還是要把住，不能隨便松口。大頭還要保證安排都市花園的孩子。
那是。張局長問身邊的一個科長，我們原先有多少需要安排的？科長想了想，有些猶豫，40多人吧。門口就有十幾個，還有……張局長打斷了他，你胡說什么。那樣還怎么解決都市花園的孩子��？沒看孔處嘴都起泡了嗎？我們要先考慮市局的困難嘛。那樣，孔處，我給你解決30個。我們自己的困難再想辦法。怎么樣？
孔一凡不知道張局長和那位科長是做戲還是真的。但想想能解決30個也不錯了。另外，怎么也得給區(qū)里留點余地，畢竟有些關系是不能不答兌的，他在基礎教育處這么多年，對此再理解不過了。便說行吧。
張局長笑了笑，孔處，余下的就20幾人了，讓育英學校解決吧？
孔一凡拿起桌上的煙，點著，吸了一口，狡黠地一笑。還有附近的初中呢。
我就知道你還是饒不了我。張局長笑笑。你說吧，還用哪所學校？
孔一凡道，我看87中學就行，是區(qū)里的第二名學校吧？比136也差不了太多，離這兒也就遠個兩三站地。給孩子們安排到最好的班級里，做做工作，家長應該能同意。對了，去年他們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只比136少5個吧？
張局長笑了，不愧是基礎教育處的處長呢，我們那點兒家底你都知道。行了，我代表局里表個態(tài)，就按孔處意見辦。你們幾個回去馬上找孫校長，看看87能消化多少，盡快給孔處個答復。不過，如果還有解決不了的，就真得讓育英學校兜底兒了。
大家又聊了一會兒， 看看差不多了，孔一凡道，那就這樣吧，這邊的事就拜托諸位了，小候在都市花園呢，我們還得過去看看。崔校長接話，難得各位領導到學校來，中午別走了。孔一凡笑笑，改日吧。對了，一定要注意保密，要是讓更多的人知道136擴了個班，那就麻煩了。張局長說放心吧，我們自己也怕麻煩呢。哪天專門請孔處和小裴過來指導工作，我們老校友也是很長時間沒聚嘍。
12
離開136中學，孔一凡讓小裴和小候聯(lián)系了一下，小候正在都市花園居委會，便告訴他馬上過去。路上，孔一凡便和小裴聊，這張局長真是夠老道的了，他肯定早就有在136增加一個班級的想法，因為他手上不知道攥了多少條子呢，只是等上訪的事情來促成罷了。
不過，也真難為他了，不管怎么說，能夠解決絕大多數(shù)上訪孩子的入學問題，也算功勞不小了。
小裴嘻嘻笑著，說我就覺得這些基層領導挺有意思的，有點兒像我們部隊的干部，還罵人哩。
來到都市花園居委會的時候，小候正和一男一女兩個人聊著�；ハ嘟榻B，知道是居委會的兩位主任。
男主任很客氣，沒想到，處長都親自來了。我代表這些居民真得好好感謝你們。
孔一凡笑笑，也需要你們配合啊。
女主任接話，你放心，我們一直做工作呢，街道辦事處對我們也有要求，大家都要服從穩(wěn)定的大局嘛，都要為建設和諧社會盡一份力嘛。
孔一凡有些感動，我們還要再了解一些情況，你們跟居民接觸比較方便，還希望多協(xié)助我們。
小候說，剛才兩位主任說了，沒問題，已經(jīng)把調(diào)查表都收好了。晚上會安排人挨家送。
女主任突然想起，對了，我這兒有一份這些學生的名單，你們復印一份吧，也許用得上。
太好了。謝謝啊。小候便拿出去復印。又說了一會兒話，小候復印完回來了，小裴把名單收好，孔一凡覺得小候工作挺讓人放心的，便又和兩位主任客氣了幾句就告辭了。
出來的時候，孔一凡看看表，11點多一點。便想接著去育英學校吧，先摸摸底，正好還有蘇博士的事兒一并跟王校長說說。
孔一凡先給王校長打了個電話，提示音告訴他已經(jīng)關機。嗯？還關機？猛然想起，這個時候哪個好學校的校長還會用原來的號？！是自己一時沒想到啊，白打了那么多次！便給局辦公室主任打了個電話，果然得到了一個新號碼。再撥，通了，卻無人接聽。
小裴說一定是王校長新?lián)Q了號，對你的號不熟悉。
孔一凡便給王校長發(fā)了個短信，告訴他我是孔一凡，有急事，請回電話。等了有兩三分鐘，電話果然回來了�？滓环舶岩馑颊f了說，問你在哪？王校長？我和小裴想去一下學校。王校長好像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答應了，那來吧，我在學校呢。不過，你們到外教公寓308室找我，不敢坐在辦公室啊。
也是，這個季節(jié)，管事的能躲都躲了。再想想局里的狀況，不由得心生感嘆，唉，上上下下都快趕上地下工作者了。
13
育英學校的新校區(qū)在郊區(qū)，趕到那里時已經(jīng)接近12點了。
孔一凡對這所學校很熟悉，很快找到了外教公寓，上了樓。王校長正在樓口等著，見到孔一凡和小裴趕忙招呼，來來，快進屋，我讓他們把飯送過來了，我們邊吃邊聊。還真餓了，孔一凡和小裴也不客氣，邊吃邊聊了起來。
孔一凡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后強調(diào)了幾句，局長的意見是想盡一切辦法把這件事處理好。肖副市長的事兒已經(jīng)讓市委市政府焦頭爛額了，再給市里添亂，局長也不好交待啊。所以，派我們兩位來跟王校長商量，看看能不能幫助消化些學生。好在東城區(qū)這邊下了很大功夫了，我估計需要這邊解決的也就十個八個吧。
王校長正吃著一塊魚，沒吱聲。孔一凡心里便有些打鼓。王校長年齡也就四十二、三的樣子，兩鬢卻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誰說的呢，育英學校的校長起碼少活五年，也真不容易呢�？滓环脖阌行┎蝗�。
王校長把魚刺吐掉，開了口�？滋幇�，困難我就不說了，我們這樣一所熱點學校，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局里的意見，我們會認真考慮。不過需要開個班子會，大家議議。要講民主嘛。
孔一凡沒想到王校長不但沒有大談困難，而且態(tài)度如此誠懇，有些被感動了。王校長，說實話，你能有這樣的態(tài)度，真的讓我感動。你也別客氣，有什么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王校長想了想說別的我不擔心，我只怕別的家長會有意見，不說我們，局里也將面臨很大的壓力啊。
孔一凡說這個確實是個問題。但也沒辦法，我想，一個是我們不要做宣傳，讓越少的家長知道越好。再有，真有不滿的，就做工作唄。這么個特殊時期，特殊的事情，老百姓也該理解才是。
又聊了一會兒，孔一凡想起了蘇博士的事兒，對了，還有個事情，B市有位蘇博士想讓孩子來這兒讀書。他說來過學校。
王校長點點頭，是來過，我接待的。他這個事兒我們班子議過，大家都覺得不妥。他完全可以在B市解決嘛。另外，大家覺得像他這種鉆政策空子的，不該給他解決，不要以為歸國博士就了不起，什么都要特殊嘛。
孔一凡道，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從個人感情上說，我很同情他，也愿意幫這個忙。可是，政策明擺著不對嘛。都這樣，我們這所學校不變成省里的了？省里投過資嗎？其他市投過資嗎？從教育資源的角度看，也不合適嘛。
王校長說，關鍵是，這個口子一開，就不好收了。B市的要來，C市D市的也要來，怎么辦？
孔一凡說就是啊。王校長說反正我們學校不同意。如果局里覺得應該給他解決，就拿個明確意見吧。孔一凡想了想，那我回去再跟處長商量一下吧。
回來的路上，孔一凡接到了張局長的電話，告訴他87中學那邊溝通好了，連逼帶壓，87中學答應安排15個。孔一凡便有些感動，想起了小裴說這些干部像部隊干部的話，覺得真有道理。平時看上去粗粗拉拉的，甚至有些霸道，可關鍵時刻還真管用。
張局長又提到，有兩個不錯的教師，一個教語文，一個教化學。原來在民辦學校，一直想調(diào)到136來，學校也相中了，可是市局人事處一直沒同意。希望他跟領導說說，給溝通一下。
是你小姨子還是小舅子？孔一凡逗了逗張局長，答應跟領導匯報。
14
回到處里，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了。田處長和小候不知什么時候也回來了。田處長親切地和孔一凡、小裴握手。幾位辛苦啦。小候剛才把他那邊的事說了說，孔處想得很周全啊。要不說還得是你們年輕人呢。你們先歇會兒我們再把情況碰碰吧。
孔一凡雖然感到有些疲勞，不過，他知道處長其實很著急，便說也不用專門歇啦。我這一顆煙相當于躺半小時，嘿嘿。便拿出煙，點上，先請小裴說說吧。
小裴便把情況一五一十做了匯報。孔一凡聽著，覺得小裴真不錯，說得挺清楚的。
小裴說完，孔一凡補充了一句，現(xiàn)在看，幾所學校安排學生應該都問題不大，最關鍵的就是家長們能不能接受了。
田處長點了點頭，不錯，家長們能否接受很關鍵啊。家長不接受，一切等于零啊。所以我們的解決方案很重要，我們研究一下吧。
幾個人便討論了有一個多小時，漸漸有了清晰的思路�？纯匆掳嗔�，田處長有些歉意，都跟家里說一聲吧，今天得加班，局長們都想盡快解決啊。完事我請大家吃飯�？滋�，你看誰來起草這個情況報告？
孔一凡想想，說請小裴起草吧，小候那邊的情況需要過幾天才能出來，這次先不寫。對了，你和小杜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明早早點過來，你再最后定稿。
田處長搖了搖頭，小杜回家吧，我和大家一起加班，能快些�？滓环脖銢]有再堅持。小候說，那我?guī)椭蜃郑掖虻每炷亍?br /> 小裴開始起草的時候，孔一凡來到了處長辦公室，閑聊了幾句。我真沒想到，育英學校這次這么支持。我原以為這塊骨頭最難啃呢。
田處長笑了笑，王校長那人其實挺好的。都是那個位置把他逼得有時好像不近人情。換了你我，也一樣呢。
孔一凡點了點頭，忽然覺得對王校長和育英學校的看法有些改變。
王校長也不容易啊，這都干了三年了，才要提拔。田處長說。
提拔？孔一凡有些吃驚。田處長說，是啊，和過去一樣，兼任市政府教育督導室副主任，還在學校干。
孔一凡明白了。育英學校的歷任校長最后都是這么解決的職級問題，市政府教育督導室副主任相當于副局長，是市管干部了。只是沒想到，王校長提得夠快的。忽然又想到，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次這么痛快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呢。
正聊著，小裴把起草出來的一段拿了過來，孔一凡便回自己屋修改。接下來，小裴起草一段，孔處長改一段，田處長再改一遍，交給小候打字。反反復復，一直弄到晚上八點多，終于把情況報告搞出來了。
15
第二天上午，幾個人來到了蘭花賓館，這段時間局長辦公會都挪到這里開了。
除了局領導，還有財務處、法規(guī)處、信訪辦、人事處的幾位處長也在。
局長看人齊了，便宣布開始開會。田處長說這兩天是孔處長領著小候小裴在負責都市花園家長上訪的事，請他為主匯報吧。
看到局長點了點頭，孔一凡便開始匯報。他先介紹了一下基本情況，主要是對上訪事宜的核實，得出的結論是情況基本屬實。看到局長們一邊聽著一邊翻看著材料，孔一凡便接著說到：
我匯報的第二個內(nèi)容是具體的解決方案。其要點是：第一，在53名學生中，按育英學校的招生標準，通過測驗選出成績優(yōu)秀的前8名進入育英學校學習。……
剛說到這，局長打斷了他，對辦公室主任說，對了，你馬上讓王校長過來，他一早晨給我打過電話。
孔一凡一驚，別是又出什么岔頭了吧。看到局長示意他繼續(xù)匯報，便也顧不了別的，繼續(xù)說道，剛才說的是第一點，選出8名學生去育英。第二點，其余的45名學生按自愿加篩選的辦法，選出30名安排到136中學，余下的15名安排到87中學。篩選的依據(jù)是他們的小學畢業(yè)成績，過幾天我們就會拿到這方面的資料。
第三，考慮到87中學與136中學有點差別，凡到87中學的學生力爭都安排到好班級。第四，所有的這些都要做強有力的思想工作，確保每個家長都能接受。第五，要低調(diào)處理，盡量不要擴大知情面，以免引起不良的連鎖反應。最后一個內(nèi)容是幾個具體問題。便把張局長說的經(jīng)費、想招收一點非學區(qū)內(nèi)學生和想調(diào)入教師的事情說了一遍。
整個匯報大約半個小時。見孔一凡說完了，田處長接著說了幾句，這段時間孔處和幾位做了大量工作，我們昨晚也研究過，現(xiàn)在看，安排學生的困難不大，幾所學校基本都同意了。最重要的，也是我們最擔心的是家長能否接受。
16
嗯。楊局長把材料合上，大家都發(fā)表發(fā)表意見吧。
陳副局長先開了口，我說說。我原則同意基礎教育處這個方案。各方面的情況都想到了。我提兩點意見，第一，去育英學校的事兒還要再明確一些。大家知道，育英既有常規(guī)班，又有雙語班，讓這些學生去哪類班？這個將直接影響家長的接受程度。你們怎么考慮的？
田處長趕忙接過話頭，我們想的是去常規(guī)班。不過，如果家長愿意，也可以去雙語班。聽著，孔一凡有些內(nèi)疚，真就沒想那么細，不覺心中暗暗佩服陳副局長。陳副局長接著說道，反正這是個關鍵問題，好在一會兒王校長過來，再聽聽他的意見，再商量。
正說著，王校長敲門進來了。局長一楞，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么快？
王校長道，一早晨去了趟市委組織部，從那兒直接趕過來的。
田處長示意小裴把材料給了王校長一份。
局長說這兒正議著呢，你先看看材料。
陳副局長便接著說道，我的第二點意見，去136和87的選擇也很難，也要有個再細點的考慮。如果讓大家自愿，估計都得選136，那樣的話，我們安排他們?nèi)?7的想法只能是一廂情愿了�；A教育處說按小學畢業(yè)成績來篩選，恐怕行不通。應該再想點別的辦法。
陳副局長說完，局黨委胡書記接著說道，和陳副局長一樣，我也原則同意這個方案，基礎教育處特別是小孔幾位工作做得很好，說明我們的干部是能戰(zhàn)斗的，可以信賴的。除了陳局長說的，我還有兩點意見，第一，建議由局長或者陳副局長牽頭，把涉及到的幾個部門和學校召集到一起，把事情說清楚，提出明確要求，統(tǒng)一口徑，一定要強調(diào)從講政治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事情。第二，涉及到的幾個具體問題要慎重考慮。經(jīng)費的事好辦，局里可以考慮拿一點。進教師的事兒要從實際需要出發(fā)，不能出現(xiàn)人情安排的現(xiàn)象。特別是接收非學區(qū)內(nèi)學生的事情，一定要慎重，不要引起新的矛盾。
他們兩位說完，其他的副局長又分別發(fā)了言，但基本沒有新的意見了。
局長看看差不多了，說，王校長，該你了。你這塊很重要呢。
王校長便說昨天孔處長去了之后，我們非常重視，下午就開了班子會。大家一致表示要支持局里的工作。不過呢，安排到常規(guī)班恐怕不行。
孔一凡心想，看來陳局長的意見是對的，怎么事先就把這事忽略了呢。
王校長繼續(xù)說到，原因呢，主要有兩個方面。第一，我們的常規(guī)班學生都是選拔出來的，我們昨天對照了一下那份學生名單，發(fā)現(xiàn)有20幾個都參加了我們的測試，但都沒有通過。這種情況下還讓他們到常規(guī)班，對別的學生不公平，他們也很難適應，也容易引起其他家長的反映。
孔一凡心想王校長可真是個細致的人，那份名單真讓他派上用場了。
第二，王校長接著說道，我們的常規(guī)班實在沒有地方安排了，現(xiàn)在每個班都達到了60人，像136那樣擴班也不行，既沒有地方，也容易引起新的波動。所以呢，我們建議往雙語班安排，那邊還有一點兒余地，也不會引起大的反響。
王校長說完，大家又七嘴八舌說了一些意見。討論來討論去，覺得王校長說的很客觀�？磥碇荒苓@樣了。
局長看看沒人再發(fā)言了，便說，那就這樣吧。我總結一下。
第一，基礎教育處，當然還有其他幾個處室，工作做得非常好，很扎實，我看最起碼把上訪群眾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了。另外，提出的解決方案也不錯，各個方面的情況都考慮到了。
第二，我看幾位領導的意見也很好�；A教育處要好好領會，加以消化。
第三，去育英學校的就去雙語班，跟家長說清楚，如果不愿意去，就安排他們到87中，就8個學生，做做工作，87中應該能夠接受。
第四，關于安排哪些學生到育英去，就按基礎教育處的方案，王校長你們搞一次測試，擇優(yōu)。
第五，哪些學生去136和87中，我看聽聽上訪群眾的意見，讓他們自己做主吧。這樣再有什么問題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第六，東城區(qū)教育局提出的幾個問題，原則上按胡書記意見辦。財務處把好經(jīng)費關，測算好，盡量安排一些資金�；A教育處把好學生關，不要把更多的非學區(qū)的學生放進136中，個別的，特事特辦吧。人事處把那兩個教師的情況研究一下，專門匯報一次，如果確實優(yōu)秀，可以同意引進。
第七，下一步，陳副局長直接介入此事的處理。按今天辦公會的意見馬上召集上訪群眾開會，開始工作。
開完了局長辦公會，其他領導都走了。陳副局長把他們幾位留了下來，又研究了兩個多小時，把下步工作做了細化和部署，一晃又是晚上六點多了�？滓环搽m然受到了表揚，卻不是特別高興，一方面，為自己工作還不夠細致有些慚愧，另一方面，感到心里沒底。畢竟，上訪群眾會是什么態(tài)度，到現(xiàn)在還是個未知數(shù)。
17
第二天下午，上訪群眾被召集到了局里開會。
孔一凡主持會議，田處長把局里的想法向大家做了介紹。田處長正說著的時候有人就嘀咕上了，等田處長一說完，大家立即就炸了鍋。有的對只有少數(shù)人去育英不滿，有的對去雙語班不滿，有的不愿意去87，一時間人聲鼎沸。
孔一凡一看太亂了，趕忙安撫大家。諸位，諸位，靜一靜，我們陳局長還有話呢。
大家終于靜下來了，陳局長便走到臺前，開始了講話，各位，我看大家的意見主要集中在兩點，第一點，少數(shù)去育英學校的認為雙語班不如常規(guī)班。第二點，部分家長不愿意去87中，無非也是嫌87不如136。關于第一點，育英的雙語班其實和常規(guī)班一樣，只不過是新生事物，大家還不夠了解而已。雙語班是實驗項目呢，用漢語和英語，還有日語上課。都是外教上課呢。這個班的優(yōu)勢是學生們畢業(yè)以后外語都非常強，出國留學的比例很高呢，而且都拿高額獎學金。你們覺得不好，不想去。有許多孩子想去還去不上呢。
陳局長看到大家的情緒有所緩和，笑了笑，接著說道，關于第二點，我不想說87中怎么怎么好。百聞不如一見，如果大家有時間，我們可以安排大家去看一下。我看大家也不要急于現(xiàn)在表態(tài)，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到學校看一看。然后再做決定。
孔一凡看了看田處長，田處長點了點頭�？滓环脖愕滥蔷瓦@樣吧。各位家長看看什么時候方便，我們安排大家去87中看一看。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一個男人站起來，還議論啥？！我說就明天上午。這段時間還有什么比這件事更重要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給我請假！最后就定在了明天上午9點半，因為都市花園離87中不遠，約定大家自己過去。
上訪的人這邊一走，孔一凡幾個急忙回到處里，落實明天家長參觀的事兒。好不容易找到了東城區(qū)教育局的張局長，張局長很是惱火，我們這么安排都不接受？我們教育局欠他們的啊。好說歹說，張局長同意了，不過說班子明天有會，讓基礎教育科落一下，科長明天過去。過了一個多小時，科長把電話打了回來，告訴說都聯(lián)系好了，孫校長在家接待，做了充分的準備，保證讓家長參觀后無話可說。田處長和孔一凡這才松了口氣。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還是孔一凡過去陪同參觀。
18
晚上，孔一凡少有地準時回到了家里。老婆自然很高興。吃完了飯，老婆說，今天早點休息吧？孔一凡便明白了老婆的意思。想想，許久沒有做那事了，真有些對不起老婆呢。便格外賣力氣。一番激情過后，兩個人偎在一起，說著這幾天上訪的事兒。正說著，孔一凡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摞下電話，孔一凡急急忙忙穿衣服。處長的電話，上訪群眾有情況，說正在集會，揚言明天要去市政府！不是都安撫得差不多了嗎？老婆問。是啊。誰知道呢，怎么又變卦了�？滓环裁掀诺哪�，對不起啊，我得趕快過去，局長和處長也正往那兒趕呢。
路上，孔一凡納悶，是誰知道他們要上訪的消息呢？這要是不提前知道，明天他們一去市政府，非出大事不可。便給處長打了個電話，才知道原來是小候晚上過來收調(diào)查表，發(fā)現(xiàn)了少數(shù)家長要上訪的苗頭，及時向處長做了報告。便從心里感激小候。想想人家剛過來時自己還嫌年輕呢，便又有些歉意。
孔一凡趕到時，還不到八點。都市花園業(yè)主會所里聚集了能有30多人，處長已經(jīng)到了，張局長和幾位同志也到了，正和小候，還有那兩位居委會主任在做大家的工作。孔一凡二話沒說，立即加入了做工作的行列。
孔一凡發(fā)現(xiàn)，這次雖然只有30多人，但工作的難度卻相當大。領頭的幾個態(tài)度十分強硬，就反復嚷著一句我們哪也不去，就去136！不答應，我們明天就去市政府！勸了半天一點效果也沒有。正鬧著，有人喊，教育局長來了！
孔一凡向門口望去，果然看到楊局長和陳副局長一起走了進來。
楊局長走到前面，站在椅子上，人群馬上靜了下來。局長的聲音不大，卻字正音清。
各位家長，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別的我也不想再說什么，我今天只想和大家說點實在話。我想強調(diào)的是，你們雖然是受害者，但我們教育局同樣也是受害者。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大家解決這一問題，真的是從保護你們的利益出發(fā)。請大家實際一點想一想。現(xiàn)在，大家面臨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接受教育局為你們所做的一切，盡管可能不能做到讓每個人滿意，但畢竟也是一個不壞的結果。
第二條路，大家不接受我們的方案，那么，大家就算到市政府、省政府甚至上中央上訪，又會是個什么結果呢？事情明擺著，無論是育英學校還是136中都不可能一下子接受50多名學生。那就只有走法律途徑了，我可以坦白地告訴大家，我們其實愿意讓大家走法律途徑，那樣沒我們教育局什么事兒！你們和開發(fā)商去打官司好了。就算法院判決開發(fā)商賠大家一筆錢，可是你們的孩子只能回到原來的學區(qū)上學，因為不會既給大家經(jīng)濟賠償，又滿足你們的入學愿望。大家是圖錢還是圖盡量讓孩子上一所好學校呢？你們自己決定吧。
局長跳下了椅子，突然又跳上去，我再告訴大家一個情況，我們處理集體上訪事件都是以大多數(shù)人滿意為原則，個別家長如果始終不同意，那就請你們走法律途徑吧！不過我不希望個別家長的態(tài)度影響我們對絕大多數(shù)家長問題的解決！
孔一凡不由得深深佩服起局長來，她的這番話顯然起到了作用。大家不吵不喊了，一些人開始私下交流著，協(xié)商著。不知什么時候50多個上訪家長都來了。孔一凡、田處長、張局長等也不失時機，做大家的工作，給他們介紹劃分學區(qū)的政策，介紹87中學的辦學成果，介紹育英雙語班的情況，回答家長們的種種疑問。起先鬧得挺歡的那幾個家長也蔫了氣，不那么強硬了。
20多分鐘過去了，一個看上去有文化的家長站了出來。各位家長聽著，我們也不能總這么鬧下去，我們舉手表決一下。同意教育局這個方案的，舉手！絕大多數(shù)的手都舉起來了，少數(shù)人猶豫了一下，最后也舉起來了。
那位家長便喊，局長，我們同意教育局的方案！好。局長再次跳上了椅子，我看現(xiàn)在還不算晚，我們就來次現(xiàn)場辦公吧。孔處長，你來主持一下。
孔一凡受局長感染，心里熱乎乎的，也跳上椅子，那好，我們就一個一個問題來，大家充分發(fā)表意見。第一個，去育英學校通過測試的辦法，怎么樣？
家長們嘀咕了一陣，都接受了。大家也都知道育英的情況，在當前沒有比考試成績更有說服力了。
好，那就凡是想去育英的明天參觀完報下名�？滓环步又f道，第二個，去136和87的怎么篩選？大家什么意見？
這個用的時間稍長些，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大家都同意抓鬮。
那好。就這么辦，孔一凡又重申了一下，想去育英的明天參觀完報名，參加測試，前8名去育英，余下的參加抓鬮，抓到哪去哪。
……
一場風波終于平息了�？滓环不丶业穆飞希恢睂罹珠L充滿了敬佩。
19
以后的進展順利多了。
第二天上午，孔一凡領著家長參觀87中，果然大家看完都很滿意。接著，組織每位家長簽署保證書，表示接受解決方案，保證不再上訪；然后跟著陳副局長，給有關學校開會，布置；安排育英學校的測驗，家長抓鬮等等。136中學擴班的經(jīng)費也有了著落，教育局決定給予50萬的補貼，其余的由區(qū)里解決。兩名教師也獲準調(diào)入136中學。
一件棘手的事情終于有了圓滿的結果�？滓环矃s沒有得到休息，因為市人大的視察又開始了。又是整整一周的忙活，才終于松了口氣。
轉眼又是新的一周了�？滓环惨辉绯扛庨L請了個假，陪老婆上醫(yī)院。老婆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他早就答應陪她去檢查檢查。忙活了一上午，沒什么太大問題，醫(yī)生說主要是心情不好，孔一凡便有些內(nèi)疚。這20多天來自己真的把老婆冷落了，也難怪老婆郁悶。不過，想到下午組織部門考核田處長，孔一凡陪老婆簡單吃了口午飯還是趕回了處里。
要開學了，處里最忙亂的時期已經(jīng)過了，基本恢復了原有的秩序。
孔一凡回到處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處長說起了蘇博士的事兒，這段時間忙得都忘了。和處長商量了一會兒，孔一凡建議，要不就給他辦了吧，都不容易，好在就他一個。
田處長表示同意，行。我找王校長說吧。這段時間凈讓你解難題了！你給蘇博士打個電話，先告訴他。
好吧。孔一凡找到蘇博士的名片，先打他辦公室電話，無人接，又打手機，傳來了自動應答：對不起，我正在開會，請稍后再與我聯(lián)系。……孔一凡心想，還有這種自動語音應答，真不錯，什么時候自己也弄一個。
田處長給王校長打完電話，又過來了�？滓环策@回才發(fā)現(xiàn)處長今天看上去很精神。便誠意地說，祝賀你啦，田處。
田處長也很誠意，嗨，就那么回事兒吧。對了，下步基礎教育處就交給你了，下午可能就要搞民主推薦，我這段了解了一下大家的反映，你應該是眾望所歸呢。
孔一凡說其實我不希望這么快呢，沒有你給我做后盾，只怕我撐不起這么大一攤子呢。田處長笑笑，說哪里話，你比我強，比我強。呵呵。
下午其實沒用多少功夫。田處長先做了個述職，表個態(tài)。接下來是大家投票，一切都很順利。弄完了田處長的事兒，果然像田處長說的，又搞基礎教育處處長的推薦，雖然不知道結果，但孔一凡從人們的神情當中感到，他的票一定是最多的。
20
回到處里，孔一凡還是不免有些激動。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處長過來跟他說，局長讓我過去一趟。一會兒我們再研究研究這周的工作。我列了幾條，你先看看，有什么補充。
好的�？滓环部戳藘杀�，覺得還有幾項工作應該列上去，便穩(wěn)定住情緒，拿起了筆開始補充。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處長突然來了電話，讓他馬上也到局長辦公室來。
孔一凡估計是要跟他說他的事兒了，要么就是又有什么緊急任務了。便不敢怠慢，急忙趕了過去。局長們都在另一個樓辦公，爬上五樓，孔一凡有些氣喘吁吁。
進了局長辦公室，一看，楊局長，陳副局長，胡書記，都在，氣氛卻明顯不對。怎么了？
你先看看這個吧。楊局長說。
孔一凡接過局長遞過來的材料，是市政府督查室轉過來的一份領導重要批示件。不覺一驚，莫非……一看，真的是蘇博士寫給市領導的信！信是這樣寫的：
尊敬的A市市領導：
首先請原諒我冒昧地打擾您。
我是留學歸國博士，叫蘇振康。2002年回國后，承蒙組織信任，安排我在B市某局任局長助理。我的孩子今年上初中，我想把孩子送到貴市育英學校學習。我認為，我的要求是正當?shù)�，是符合省里文件精神的�？墒�，在我與貴市教育局接觸商量此事時，卻遇到了問題，讓我的心情很不好，產(chǎn)生了一些不解。
第一，貴市教育局某位副處長接待我時，態(tài)度雖然很好，但卻咬文嚼字，認為我的情況不符合省里的文件精神。省里的精神就是要切實解決我們孩子入學的實際困難，盡力滿足我們的要求。雖然我們是兩個市，但我讓孩子去貴市上學完全能夠辦得到，為什么就行不通呢？
第二，自那次那位副處長接待我后，我再也找不到他（我沒有記下他的手機號）。他答應給我一個答復，但卻音信全無。我公務繁忙，不能總親自到貴市去，只有通過電話聯(lián)系�？擅看瓮k公室打電話，都是一位年輕同志接的，總說他不在。要么就讓我繼續(xù)等。我讓他告訴我那位副處長的手機號，他卻說領導的手機號不能隨便告訴他人。我不解，人民公仆在人民最需要的時候，找他就這么困難嗎？即使官職如我，或者您，難道手機號就不能告訴普通百姓嗎？
第三，那位副處長在接待我時，流露出了一種不正常的情緒，好像育英學校是個獨立王國。我不解，是那位副處長的托詞，還是實際情況就是那樣？
第四，請原諒我一直沒有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如果我公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問題能夠得到解決，豈不是更大的悲哀？
我給您寫這封信，絕不是希望有關同志受到處理。也許他們有他們的理由。我只是覺得我們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到位，我不希望在A市發(fā)展蒸蒸日上時，出現(xiàn)類似的不和諧現(xiàn)象。
祝貴市各項事業(yè)蓬勃發(fā)展，祝您及您的家人身體健康！
省政府文件附后
旁邊是領導批示：
人民付予我們的權力是要為人民服務的。不能很好地為人民服務，這樣的人就不配再掌握人民付予的權力。請有關部門嚴肅處理此事，并且以此為例，在機關深入開展一次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教育活動。
21
孔一凡感到空氣似乎凝住了，他想說什么，可是終于一句話也沒有說。
處長沮喪地說，我剛給領導們匯報完，我們已經(jīng)決定給他辦了。誰知，就差幾天。……
局長開了口，小孔，你要穩(wěn)定情緒，不要激動。等你來的時候，我們幾位碰了碰，想跟你說幾句話。
孔一凡抬起了頭，看著局長。
局長字斟句酌地說道，第一，孔一凡同志多年來在機關的表現(xiàn)是優(yōu)秀的，也是我們局重點培養(yǎng)的后備干部之一。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對于你的人品、素質(zhì)、能力，大家是充分肯定的，剛才投票的結果已經(jīng)說明了這一點。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和你談的就是讓你接任基礎教育處處長的事兒了。
孔一凡咬著嘴唇，聽著。
第二，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情，我們感到很痛心。盡管有客觀原因，主要是這段受到上訪事件的沖擊，但是，市領導的批評我們也要接受，畢竟，我們工作上還是出現(xiàn)了疏忽，也希望你今后不論在哪工作，都能吸取教訓。
孔一凡看到田處長好像想說話，但局長沒讓。
第三，關于對你如何處理，領導的批示很明確，上邊還等著處理意見。并且這事兒已經(jīng)上了報紙。不管怎樣，我們要對上級有個交待。你可能要受委屈了。不過請你相信組織，我們一定會對你負責。你表個態(tài)吧。
孔一凡的眼睛濕潤了。他想了想，說，我愿意承擔一切責任。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牽扯其他任何人。無論組織如何處理，我都接受。
離開局長辦公室回處里時，孔一凡在辦公樓一樓看到了有十幾個人正在往墻上貼一張大紅感謝信，其中有幾位面熟，一看，原來是那些上訪者�？吹娇滓环策^來了，有人喊，感謝孔處長！孔一凡腳步慢了慢，眼睛再次濕潤了。
一周后，蘇博士的孩子如愿進了育英學校。局長和處長專程到B市向蘇博士當面道了歉，蘇博士又給市委書記寫了封信，懇請不要對任何人進行處理，不過，為時已晚。又是一周后，田處長被任命為教育局副局長，孔一凡則得到了一個警告處分，調(diào)到了西城區(qū)教育局，任副局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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