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鄉(xiāng)明

老楊

01
我的家鄉(xiāng)在沿海的一個村，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那些年我在異地當(dāng)公務(wù)員且單身的時候，每年春節(jié)都會回到家鄉(xiāng)。從家鄉(xiāng)縣城到村里坐班車，嘿，售票員還是我讀高中時的那個大姐嘛。上車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她認不認識我，或許認識，也許不認識。班車駛進了家鄉(xiāng)客運站，我提著行李下車回家。家鄉(xiāng)基本沒變，細看有了些變化，好似人從少年長成大人。
走在快到家的寂靜的小胡同里，親切感油然而生。當(dāng)年，我在這里進進出出，多少春秋。迎面是“鴨子”的奶奶（他的父母去意大利了），她慢慢的走，一步一步的有些吃力，臉上山石般瘦骨嶙峋了。
我笑著問：“小義（她不許我叫他“鴨子”）回來了沒有？”
她回答：“沒有哦。”聲音小小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我有些失落，但也知這是常態(tài)，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他了。
路過金水的小別墅（他的父親去意大利很多年了）�？匆娝诳蛷d里帶孩子，一瞬間，他似乎抬眼朝我這里看了看。以前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讀大學(xué)時他上初中，寒暑假我們常在一起打80分，五十K。上完初中，他就外出打工了。
我期待他看到我，但他仍舊在客廳里帶孩子，似乎沒看到我。我有些失落。
到了家，母親很高興，忙著給我做吃的。
我很懷舊。
在家里這棟2層的泥土房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沒太大變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連我初中時用粉筆寫的“太陽從東方升”，還淺淺的印在墻上。
站在走廊上，面對著金水家的小別墅，看到他母親在屋后喂雞鴨，聲音和兒時記憶一樣。兩眼再望望這個不大的村子，許多新房拔地而起。而老房也還很多。
春節(jié)放假這些天，我在村子里到處轉(zhuǎn)，尋找兒時記憶。轉(zhuǎn)到小義家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沒看到他奶奶，陳舊的木板門上貼著春聯(lián)，門口泥地上一灘紅紅的鞭炮灰，大廳里暗暗的，看不分明。他的邊上不遠，一棟三層的水泥房，二樓有大大的玻璃窗，格外敞亮，是凱強家。
很久沒見到小義了，記憶中還是他小時候的樣子。哎，我嘆口氣。
偶爾也到鄰近別的村子去看看，那是太無聊的時候。
金水從來沒有來找我。他是知道我回來的。我生氣的想，金水這家伙，也不來找我玩。以前讀書放寒暑假那會兒，他幾乎每天在我樓下喊我的名字，一起去玩，一起打80分，五十K。我去找了他兩次，沒看到他，一次看到他母親，他母親說他出去玩了。我就再也沒去找他，等我坐上班車離開的時候，他也沒來找我。
02
春節(jié)過完沒多久。一天上午非常忙，連水都沒空喝。下班到家的時候，打開手機看微信，發(fā)現(xiàn)有信息就像買彩票中獎的大學(xué)群里，竟然有一百多條未讀信息。好家伙，平時都不吭聲，這會兒像憋久的山洪暴發(fā)了。
才看了幾條信息，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們在討論畢業(yè)論文造假的事，我手抖著，幾乎不敢往下看。說實話，雖然畢業(yè)了這么多年，我還是隱約有擔(dān)心，就像多年未破命案的罪犯，心里知道遲早有那么一天。平復(fù)了心跳，我又往下看，他們發(fā)了學(xué)校官網(wǎng)截圖，我立即登錄學(xué)校官網(wǎng)查看，找到了那條2008屆畢業(yè)生畢業(yè)論文造假的通報。我快速瀏覽著，找到了我所在的學(xué)院，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心里一下緊張起來。很不幸，我的名字還是出現(xiàn)在上面，那么顯目。
那幾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過的。上班心不在焉，下班渾渾噩噩，晚上整夜睡不著。
不喜歡喝酒的我，也喝起了白酒。喝到一定程度，身體飄飄然，好像忘了有這回事。有一晚，手機響了。我不情愿的拿起手機，是個陌生號碼，那人一上來就呼我的名字，聲音格外熟悉，竟然是原先老家一起共事的陳主任，他說他已經(jīng)退休，到處游玩，這天來了這里住酒店，想起我在這里工作，就打電話給我，誰知沒有了我的電話，又問了我在老家一起共事的一個要好的同事，才要到了我的電話。
掛了電話，我就去找他。下了樓，我才想起得開車去，于是又上樓拿了鑰匙，途中買了水果。為了避免被交警抓，我繞了環(huán)城遠路。找到了酒店房間，他親切的招呼我坐，又給我削水果，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白頭發(fā)更多了些。他老婆也在，笑著和我打招呼。我們聊了會兒，時間也遲了，我便回去。
想著這會兒交警不可能在查酒駕了，而且自我感覺頭腦很清醒了，我便沒有繞城走。誰知半路上就發(fā)現(xiàn)前面車開得慢，等近了，發(fā)現(xiàn)紅紅的閃著光。完蛋，我腦袋一懵，車便不會走了，后車不停響起了喇叭，幾個交警往我這里看。
我想著沒喝多少，而且過了有一段時間，應(yīng)該沒事。便鎮(zhèn)定的開過去。
“吹氣。”交警的語氣很生硬。
我動了動嘴唇。
“吹氣。”交警說。
我輕輕吹了吹。
“你下來。”交警說。
“干嘛？”我假裝鎮(zhèn)定。
“下來再說。”另一個交警補充。
我不得已下了車。
還沒站穩(wěn)，交警便說：“你是不是喝了酒了？”
我腦袋一熱，推開交警，拔腿便跑。我只記得街上的人群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不停的躲開，沒多久我便摔了一跤，隨即身體被死死摁住。
我酒駕了。
沒多久，我因為酒駕被開除了。
那些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過的�？吹杰囄揖突诤蓿纱喟衍囐u了。后來去了另一個城市找工作，也不順心。在出租屋里，我很多天沒出門，餓了吃，吃了睡，白天黑夜顛倒，泡面、垃圾堆成山。漸漸的，總算把心情拉回來。
03
年底，我思考著要不要回老家。在以前，這從不是我思考的問題。想到母親一人冷清過節(jié)，我還是回去了。
在縣城上了通往家鄉(xiāng)的班車，我做了虧心事似的低著頭，幾乎是貼著前面一位中年男子上的車，我沒敢去看售票員，也沒注意她是否注意到了我。
車停在了家鄉(xiāng)客運站，我急急站起，跟隨著前一個人下了車。
走在回家的小胡同里，周圍靜悄悄的，我怕碰到小義的奶奶，怕碰到金水，我還怕碰到其他人。我不由自主的跑了幾步，又停下，周圍還是靜悄悄的，走了幾步，我又跑起來，邊跑邊四周看，一氣跑到了家里。
后來，我想到我已經(jīng)很久沒在這條胡同里跑過了，記得讀初中時，走夜路，常常要跑，怕鬼，這一次跑，卻是怕人。
到家里，看到母親在廚房里忙碌，我不想打擾她，想偷偷上二樓臥室去，她卻發(fā)現(xiàn)了我，也沒說什么，我便連忙上樓去了。
在臥室里睡了一會兒，她像兒時那樣喊我吃飯，我便下去。我沒吭聲，怕提起往事，她也沒吭聲，默默吃著。我覺察到她臉上很嚴(yán)肅。
晚上，我在看電視。母親站在我面前說：“金水上午來找過你，我說你沒回來。”
“哦，”我應(yīng)了一聲。
隨即，我問道：“他來找我干嘛？”
“不知道，”母親淡淡的說，“我看他站在門口朝里面看，我就問他，他說看看你回來沒有，我說沒有，他就走了。”
金水來找我干嘛？我眉頭緊鎖。
春節(jié)馬上到了，母親叫我?guī)兔ψ鍪�，搞衛(wèi)生，洗門窗，貼對聯(lián)。
除夕貼對聯(lián)的時候，我有點高興。端了把椅子，我站在大門口，拿著糊著漿糊的對聯(lián)對齊著貼。坪上一陣沙沙響。我連忙轉(zhuǎn)過頭去看，是住不遠處的一個阿姨路過。
她看著我笑著：“貼對聯(lián)��？”
“是啊。”我也笑著。
她走過后，我四周看了看，沒有其他人。
春節(jié)那些天，母親臉上沒什么笑容，本來心情不錯的我，也低落了。
站在二樓走廊上，太陽高掛在空中，金水家的小別墅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我的半個走廊。沒多久，聽見金水的母親在逗小孩玩。
哎，我嘆口氣，本來我家也是要建新房的，那些年母親征求我的意見，按母親的說法，把房子先建起來，裝修的錢以后慢慢攢。我卻猶豫不決，一是怕花錢，二是懷舊，這老房保留了我兒時的記憶。
如果當(dāng)時建了房，現(xiàn)在也裝修好了吧。我后悔不已。
不想待在家里，又怕出去遇到熟人。我天生不會撒謊。實在熬不住了，我就偷偷到村外去。田野上，山林里，有雞鴨，有飛鳥，還有熱鬧的叫聲。家鄉(xiāng)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卻沒有了以往的懷舊。有一次出去，碰巧看到金水站在他家門口玩手機，我又折回家里了，怕他看見。
不知為什么，我想去小義家看看。我當(dāng)然知道他沒回來。他家離我家不遠，一路無人。他家還是老樣子，那天陽光明媚，我看到他家廳堂里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點著香燭，擺著水果。我呆呆的站了一陣，突然一個人影從屋里出來，我知道是小義的奶奶，連忙轉(zhuǎn)過身去，若無其事的走開了。
春節(jié)快過去了，我知道自己該走了。去哪里我已想好。之所以沒走，我想多陪陪母親。
那天，我坐在二樓走廊上看搞笑視頻，笑得很開心。母親到樓上來，看到我，一臉愁苦。
母親叫了我的名字，雖然很熟悉，心里還是驚了一下。
“你現(xiàn)在沒了工作，以后怎么辦呢？”母親還是一臉愁苦。
我沒有回答。卻再也無心看搞笑視頻了。
晚上，我對母親說：“我明天去大城市找工作。”
母親楞了一下，開始幫我收拾東西。
第二天一早，母親送我去車站坐車，她還是那樣，提著行李，走得很急，生怕錯過了班車。班車一到，她又叮囑我照看好行李，沖到班車上搶位置。我勸她，現(xiàn)在沒多少人坐班車了，大家都有車。他不聽我的。幫我占了個前面的位置，看我坐上去了，她才依依不舍的下車。直到車子開動了，她才放心的離開。
班車朝縣城駛?cè)�，我要去縣城坐班車�？粗煜さ募亦l(xiāng)遠處，心想，這一去，不知多少年我再回來。

作者：楊武名聯(lián)系電話：18020902831 郵箱：63568826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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