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名字,班里人只叫她一聲丫頭,聽說是一個大雪天里被師傅從戲班門口撿來的。
剛撿來時臉頰發(fā)紫,一聲不發(fā),師傅原以為救不活了,誰知灌了三日米湯之后竟然哭聲嘹亮。師傅大喜,自覺是個唱戲的好苗子,便一心撫養(yǎng)著,只待來日將衣缽傳授與她。
這丫頭生得一副好嗓子,又勤加練習,寒來暑往不曾斷絕。十幾年后倒也成了個角兒。只有一點,無論臺上如何婉轉,臺下不肯多說半句話。戲班里偶爾也有人嚼舌根子說起這丫頭的身世,一說是大戶人家的私生女,另一說丫頭是因為家里見是個女孩才扔了的,但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師傅本想著為她尋一尋父母,將來也好有個依靠,她倒果決,竟一口回了,只一心一意地唱著戲。
梨園仿佛一個桃源,在這里誰也看不見太平背后的危機,或許瞧見了也只裝作不知。日子本也本就這么過,可這平淡歲月里竟生出了一根“刺”。
梨園這幾日來了一個怪人,但凡丫頭登臺,他必前來捧場,打賞更是少不了,而且每次來必坐在第三根柱子旁邊,人散盡之后也不著急離場。
相隔珠簾,有時他會與她講塞北風光,煙雨江南的事,或者訴一訴國難家仇,但更多則是自言自語,而她只是靜默地聽著,并不多言回應,兩人就此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
后來局勢變化,那男子再也沒來過戲班。而戲班南遷時,丫頭卻未跟著一起離開。有人說她嫁了將軍去享福,有人卻說她嫁的不是那個時常聽戲的男子,還有人說她死在了冬天,死時沒有遺言沒有遺物更無人入殮。
在到這年冬落雪之時,江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城里主降的將軍被人刺死在家中,據(jù)說是新娶的夫人殺的。另一派主戰(zhàn)的將軍趁機統(tǒng)一軍隊,一舉克敵保得了國土完整。天晴時將軍騎馬巡游,人群中一位頭發(fā)斑白的老人喃喃自語,這位大展宏圖的將軍倒像是從前時常去梨園聽戲的那一個。
民國二十六年,城郊多了座孤墳。
明年春來,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一個可憐的戲子死在了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