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五月,莫離整整十五歲了
二零一五年七月,莫離被診斷出腫瘤晚期
二零一五年八月,莫離第三次化療失敗
二零一五年九月,莫離被送進(jìn)重癥監(jiān)護(hù)室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病房里,通過厚厚的玻璃,折射出的五顏六色,讓整個世界似乎多了一種可能。
“你來了” 她用微弱的聲音向我打招呼。
我想往常一樣一樣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
“怎么樣,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 她撐著身子微笑著說
就這樣,我們心照不宣的寒暄著 ……
我與莫離認(rèn)識十年了,我們來自同一所福利院,都是孤兒。小時候,她體弱多病,經(jīng)常被人欺負(fù),我總是站出來保護(hù)她,后來我們漸漸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
“化療好難受啊,你知道嗎?” 她忽然對我說
“是啊” 看著她被化療折磨日漸消瘦的身體,我不禁心頭一顫。 “楊子,我不想化療了”
“不要放棄啊,再堅持一下,下次肯定就能痊愈了”
“其實我知道我的病治不好了,也沒辦法治了,又何必糟踐身體浪費錢呢!” 她堅定的說
望著莫離認(rèn)真的臉,我竟然無話可說了。 最后在莫離一再堅持和醫(yī)生的商量下,決定停止化療,但她依然不能離開醫(yī)院,必須每天靠一些簡單的藥物注射,維持生命。那天晚上,莫離如釋重負(fù),剃掉了被病魔折磨的只剩寥寥無幾的長發(fā),換上了一頂卡其色的小棉帽。經(jīng)過兩周短暫的恢復(fù),停止化療之后莫離的氣色好了很多,臉上的倦意也少了幾許,她確然好多了。
“我想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好久沒感受過外面新鮮的空氣了,我想看看溫暖的太陽,摸摸那涼爽的風(fēng)。”莫離突發(fā)奇想的對我說。
我忽然一怔,連忙去找輪椅,興奮的我差點吃了一個踉蹌。我推著莫離走在醫(yī)院樓下的小公園里,新鮮的空氣,溫暖的陽光,清爽的風(fēng)拂面襲來,在這安靜的時間里我們似乎造訪了這世界每一處美好的地方。
“空氣,太陽,清風(fēng),還有你,啊,忽然感覺這個世界如此美好” 莫離坐在輪椅上興奮地說著
“是啊,萬物皆有靈氣,我們要去相信和感受生活的美好”
“楊子,你說人死了會不會去另一個世界”
“不要胡說,你肯定不會死的”
“哎呀我說的是假如,你說我死了,我會不會看到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會不會有空氣,太陽,清風(fēng),會不會有星星和月亮,會不會有福利院,你說我會不會有爸爸媽媽,會不會有一個像你一樣的人” 她好奇的說著
“肯定不會呀,盡管從世界上任何一種宗教信仰來說,人死了就會去另一個世界,但是這個世界更值得你去留戀,這個世界還有那么多美好等著我們,我們要好好生活,相信自己一定會挺過去的”
“對啊,世界這么大我還沒看夠,我還想繼續(xù)活著呢”她大聲的喊著
“對,我們都要活著”我推著輪椅緩緩走著
“哈,楊子,你看楓樹,有楓葉哎”
她掙脫了輪椅向前跑去。
莫離撿起一片楓葉仔細(xì)的看著,陽光從楓葉穿過影射在莫離的臉上,像極了剛剛出生的嬰孩臉上的那片紅暈。
“這楓葉真好看,只可惜落了,真像我,過些日子,可能我也會被埋在土里吧”她有點失落的說道。
我趕忙說道:“不會呀,你看楓葉落了,明年又會長出來,你的病肯定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但愿吧” ……
離開病房的莫離似乎對外面的世界很感興趣,一會兒嗅著花香,一會兒擁抱著大樹,一會兒抬頭望著天空,一會兒低頭看著草地,她在小路上歡快的跳來跳去,她想竭盡全力的去感受這個世界。
這些天外出,莫離帶我感受了這座小城里公路上的顛簸;莫離帶我感受了每一座咖啡館的溫馨;莫離帶我感受了每條街從頭到尾的佳肴;莫離帶我感受了公園里,廣場上每一處人群歡嬉,熱鬧非凡之地;莫離帶我感受了日子從清晨到黃昏的變化;莫離帶我感受了這世界的另一種美好。
那天黃昏,莫離結(jié)束了一天的治療,她坐在病房里安靜的看著窗外,太陽的余暉映著云彩,似乎格外亮眼,紅色炸滿了整個天空,籠罩著每一處歡樂,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楊子,帶我回家吧,我想去福利院看看”
“嗯好,帶你回家,我也很長時間沒回去了”
福利院還是那樣,只是有些建筑大抵是翻新了,莫離仔細(xì)的看著福利院,努力回憶每一處特殊的地方背后留下的印記。
“楊子,你說那時候的我們多開心啊,無憂無慮的,就連沒有爸爸媽媽這種事情都沒人在乎,雖然他們經(jīng)常欺負(fù)我,但我還是喜歡這里,因為這里接納了我,接納了一個一無所有的我”
“是啊,時間真快,一切都變了,小伙伴們都長大了,老院長也過世了,聽他們說福利院馬上也要拆了” ……
臨走之時,莫離讓我給她拍張照片,她站在福利院門前,站姿有點拘束,笑的也很勉強,就像當(dāng)年我第一次在福利院看見她那樣無聲無語。那天我們走在回醫(yī)院的路上,彼此都沉默著,夜幕降臨,夜晚的黑暗從最邊緣向中間聚集,星光和月光灑在我們的身上,緩緩的前行。
莫離走了,走的那天出奇的冷。
她躺在病床上,姿勢很舒服,沒有任何掙扎,沒有任何痛苦。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張顏面如生逝者的臉,那般安詳,那般靜謐,我相信她離開世界的上一秒依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熱愛,沒有任何的抱怨,就像她留在病床前的那張紙條一樣:“ 感謝你,感謝這個世界接納了我。”
我把莫離葬在了小城的后山,那里能感受到最溫暖的陽光,那里能感受到最清爽的風(fēng),能感受到一年四季最明快的變化,那里能看見她心中的福利院,能看見她熱愛的楓林。
因為她在那里,我也能看見。
二零一八年五月,算起來莫離應(yīng)該十八歲了 二零一八年七月,后來聽醫(yī)院的護(hù)士說,那天是莫離自己拔掉了氧氣管 。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小城迎來了初雪,大雪掩埋了整個大地,萬物正在被孕育,等待來年重生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