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雞叫的時候,王東一個機靈從假寐中醒來,他站起來,舒緩了一下筋骨,四十多歲的人了,一定要服老才行。
外面的世界剛剛才變得安靜,春天就是這樣,晚上悉悉索索,一驚一乍,清晨才肯入睡。
王東站了一會,遠處的天邊還掛著幾顆星星,空氣里蔓延著涼意,院子里蟲鳴停歇,草木沉沉。
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母親還在睡著。王東輕輕地走了出去,準(zhǔn)備買些吃的,他今天要和母親去旅行。
王東的父親走得早,母親這些年一直操持家務(wù),從一個嬌弱的女人變成了老嫗,年輕時候少女情懷早已經(jīng)被歲月磨盡。
王東一直想帶著母親出去玩一玩,去大城市看看,但是母親一直不愿意,王東也沒有在意,但是母親的身體卻每況愈下,一直等到現(xiàn)在。
總算是拖不了了,他想。
王東走在路上,這條他年幼時候經(jīng)常一陣風(fēng)一樣跑過的路,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走過了。自然界已經(jīng)走在了春氣里,花木抽芽,水氣縱橫。一些蟲子被路上的王東驚動,紛紛鳴叫。
洗漱完畢,吃完早飯,王東打電話雇車,他不急不慢,這是母親第一次乘車,他很慎重,他已經(jīng)這樣耐心等待了很久。母親一輩子都在這條路上行走,靠她的雙腳,這次終于可以乘車了。
王東有些后悔,他看著屋外,日頭漸升,天氣晴朗,路兩邊的一些大樹,都拔地而起,枝干粗壯,有一種強悍奔放的氣勢,各各踞守一方。
生命在經(jīng)歷了苦痛之后,仍然會迸發(fā)新的生機。它們以一種形式凋零,又用另一種形式茂盛,希望在一輪一輪地傳遞下去。
山里車來得慢,妻子拉過王東的手,讓他出去走走。王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用手勾了勾她的頭發(fā),這才注意到妻子的頭發(fā)也有些許斑駁了。
一位母親同樣也是妻子,她操心自己的孩子,同時還操心著自己的丈夫,她孕育了生命的同時還要操持著家務(wù)。生命交給她的負擔(dān)實在太重了。
抱了抱妻子,王東走出家門,他不能走遠,只在周圍散步。
正值春時,干涸的溪水恢復(fù)流淌,半山的松樹,半山的草坡,半山的閑石,重新被浸潤。春陽暖融融的,溫意無限,萎縮了一個冬季的花草樹都春陽里得以舒展。那些新冒出的芽子望去甚有張力,生命的趣味濃厚,又鮮活不盡。
這些王東曾經(jīng)忽視過的東西,如今都清晰地在眼前呈現(xiàn)。母親是否也注意過呢?
王東注意到一棵樹,被雷擊過,他離家時斷言會死的樹。那個時候,母親只是摸摸他的頭,跟他說,不要只看眼前,孩子,很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它以前長得也很茂盛,我是和它一起長大的,不要小瞧它,你小時候還經(jīng)常爬上去玩呢。樹這種東西,只要根不死,是不會倒的。
生命經(jīng)受考驗的時候,往往才是真正成長的時刻。當(dāng)年被雷擊的地方,裂縫里也長出了新的嫩枝。
生命沉默,但是傳遞仍在繼續(xù)。
王東回過頭,想到了家里的孩子。
這時候車子到了,這是母親的最后一次旅行了,王東和兒子一起將母親抬到了車上,王東沉默著,隨著母親向那高高的煙囪駛?cè)ァ?/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