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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許石義


  夜幕帶著倦意慢慢掩上了這個小山村的上空,而此前的最后一絲暮光也已消失殆盡,剩余的只有夜的黑。今晚上沒有月亮,不然在月升起之后就可以看見一排排涂滿了月光銀灰色的像魚鱗般鱗次櫛比的屋頂;偶爾有個地方缺了片瓦片,便露出一些屋內(nèi)的昏光來。遠(yuǎn)處的山坡上斜伸出一棵歪栗樹上棲著一些鳥,忽然的齊齊驚飛,逃命似地朝四面八方飛去。此時正值夏季,來自不同地點的蛙鳴聲交錯在一起,帶了復(fù)雜的情緒,此起彼伏。
  屋子里邊的人家卻不會有這么熱鬧,這個小村子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洪水——三百年難遇的洪水。房子倒塌了一些,倒塌的屋子大多有了些年代,倒了并沒有太多可惜,只是暫時沒了住所。他也就是剛剛經(jīng)歷了這場洪水,有些好笑的,剛剛高考完還不到兩天就遇著了這么一場子難事了。10號凌晨三點多,本該是睡得正香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水,有些嚇人的,一家人呼著左鄰右舍全往地勢高的地方躲去了,萬幸的是逃離得早,沒有人員傷亡。待天一亮,他們眼睜睜看著住了幾十年的房屋像約定好了般塌下來,一落在水里便揚起一大片的渾濁,那時洪水還尚未退去,房子便整個在水里頭了。
  房子沒了,憑著表伯伯的面子才得以搬進(jìn)鄉(xiāng)里計劃生育服務(wù)所的舊房子。那是座比他家塌倒在洪水里的房子年代還要久遠(yuǎn)的建筑,幾乎都被定為危房,然而,因為受災(zāi)群眾較多,所以即便是座危房,也是搶手得厲害。隔壁早早地就住了人,是對老夫婦,似乎不大容忍鄰居的存在,一天天的不給好臉色。他母親軟硬兼施,這才保持了兩家人表面上的和諧。
  才住進(jìn)去的第三天外婆就來了。那時他站在大門口曬衣服,老遠(yuǎn)的就聽見有人叫他,叫的不是名字,叫的是“細(xì)伢”。他外婆是臨湘人,帶有很濃重的口音,光是聽著聲音他就猜到是她了。一轉(zhuǎn)身見到她,就覺得她真真正正的老了,歲月的痕跡布滿她的身體:黝黑的皮膚裸露在外,像極了一截經(jīng)歷了風(fēng)吹日曬的枯木,黑白夾雜的頭發(fā)像硬扣上頭的頂帽子;雖是夏天卻穿著厚厚的黑色的外套,一雙原本是白色的球鞋沾滿了污漬到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她在那條長滿了雜草的小路上慢慢朝他走來,步履有些蹣跚;踉踉蹌蹌的步子一步步邁過來。她不時的用手撥開齊肩的草,邊走邊叫他,帶著疲憊而喜悅的神情。他忙迎上去,攙住了她,對于她的到來,他倒像是永遠(yuǎn)帶著些歡喜的。
  “媽,外婆來了。”他攙著她,蹲下來用抹布替她擦著兩只濡濕的褲管,待他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比她高出一個頭了!她原本就不是高個的人,這會沉重的歲月壓彎了她的肩頭就顯得更矮小了;臉枯得像干枯了許久的樹皮,歲月的侵蝕留下一道道又寬又深的皺紋;她是真很有老態(tài)了。
  “耶,你怎么這時候來了喲?!”他母親正要往鍋里放一撮面,此時手卻停住了,鍋里的水早已沸騰,升騰起的蒸汽掩著他母親的帶有怒氣和焦慮的一張臉。“肯定還沒吃早飯吧,你是做了什么孽哦?”許久,他母親才又緩過神來,一邊嘆氣一邊往鍋里放面,原本鍋里煮面用的水是定了量的見外婆來了便又添了許多,剛沸騰的水立馬又回復(fù)平靜了,之前還裊裊著的那團水蒸氣很快散去,他母親的臉立馬就清晰起來了,帶著復(fù)雜的表情,伸出只手來拿了筷子攪了攪以免面條結(jié)在一起。
  他父親挑著些東西回來了,父親是一大早就去倒了的房子里收拾去了,回來就該吃早飯了。他在幫著盛面,外婆坐在一邊自言自語,有說有笑,念得無非就是自己這么些天乃至這么些年的所見所聞,大部分卻是所胡謅出的;誰又結(jié)婚了、誰又死了、哪個遠(yuǎn)親又接待她了、哪個遠(yuǎn)親又沒把她當(dāng)人看了之類的。他父親瞥了外婆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的問:“剛到的?”,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他外婆。他就只好混著回答。“嗯,一大早來的”。他外婆也忽的擱下她那些成年不變的話接著說:“剛來呢,走了好多路,都是草,我還怕鬼。有個老頭子叫我莫怕鬼,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說完又轉(zhuǎn)向她的那些話題,“知道啵,我們那的王老頭死了,就是那個眼睛看不見的,我還去看了······”。他父親倒是沒理她只是嘆了口氣,眼帶著復(fù)雜的情緒對他說:“做什么孽哦,這么一大早來肯定是昨晚上就動的身,一個人走二三十里的夜路。也虧得她走過來了。”一句話說得他心驚膽戰(zhàn),外婆家他去過多次的,離這少說也是有二三十里路的,趁著亮色走過來尚且是要命的事何況是摸黑過來!。
  吃面的時候,他不住的盯著外婆看。她一只手托著碗,是那種很大的海碗,盛著滿滿的一碗面,熱氣騰騰的卻似乎驅(qū)不走她臉上的滄桑。吃飯的時候也止不住的要說話,一邊往嘴里塞一大口面,一邊嘰里咕嚕的說著,都是些無關(guān)他們痛癢的瑣事,也不知她如何得知半真半假的這些消息。嘴塞滿的時候也說著話,兩頰鼓鼓的像裝滿東西的口袋;嘴空著的時候說話就要露出上邊一排整齊的黃牙——她是沒有刷牙的習(xí)慣的,偶爾有一次看見她有模有樣的蹲在那刷牙卻是沒有用牙膏,光是用清水,力氣也用的有些過了,一咧嘴便是滿嘴的鮮紅,是刷出血了。她的個子極矮,兩肩不齊,總是向左斜著;臉是滄桑的,像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藏民;半黑半白的頭發(fā)永遠(yuǎn)是亂著的,應(yīng)是許久沒有梳過,蓬蓬的,顯得頭有些大。常聽得人說四十幾年前的年輕的外婆生得唇紅齒白,兩只手像是剛洗凈的嫩蔥,是個水靈靈的俊俏姑娘;對此他雖是半信半疑,很難將眼前花甲未至卻早已風(fēng)鬟霧鬢的老太太與她們口中所說的妙齡女子聯(lián)系得起來,但他母親常掛在嘴邊的關(guān)于外婆的往事又讓他不得不信。他母親說年輕的外婆是個美人胚子,但是因為家里窮因而嫁給了修鞋匠。修鞋匠是個極懶的人,又是個酒鬼,醉了就毫無分寸的打外婆。那個醉鬼他是見過的,偶然的有一次碰見在街上擺個修鞋攤子,看起來也是個極為可憐的人。后來外婆見家里又窮的揭不開鍋就走了,算是逃跑吧。碰到另外一個單身漢也就是外公時才發(fā)現(xiàn)懷有了八個月身孕,懷的就是他的母親。這之后就嫁給了外公,之后又生了一子一女。結(jié)扎手術(shù)時出了意外落下后遺癥,從此精神不太正常,喜歡一個人胡言亂語、一個人哈哈大笑,不喜歡回家,喜歡到處跑。為證明這事他母親是有舉過許多例子的,比如常說小時候讀書難,回家了還得去五里外的鎮(zhèn)上去尋外婆,也不一定找得到她的,找不到就要餓肚子了,讀書每天都遲到、每天餓肚子,后來就讀不下去了,他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往往都是帶著及其惋惜的意味,也有些埋怨吧,末了總會添一句說現(xiàn)在他條件這么好要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話。他記憶中的外婆倒是正常的,符合所有老年人慈祥和藹的形象。他記得她說要講衛(wèi)生,不要留長指甲,如果能一整天都保證指甲里沒有臟東西就給他買糖;他還記得每次去外婆家她都興奮的隔了好遠(yuǎn)就叫他“細(xì)伢”;他還記得每次要離開時她都是戀戀不舍的,得他和她解釋要去讀書才肯撒手,說讀書重要。實在是不記得什么時候記憶中的外婆成了那么一個形象,或許只是被時間的流逝帶走了。
  吃完飯他母親在洗碗,外婆坐在弄堂里自言自語,他陪坐在旁邊,在這個無事可做的時候陪著她倒是不錯的。隔壁住著的那個老婦女拎著個燒水的壺過來了,她是改嫁過來不久的,不認(rèn)識外婆,因而很客氣的和外婆打招呼:“您老人家來了?一早來的?”。他在一旁膽戰(zhàn)心驚,他看出母親也是。他是生怕外婆胡亂講話得罪這位年老的新媳婦又惹出什么禍?zhǔn),而他母親則是出于另一番心境:她從住進(jìn)來之后就有些生怕被這個婦女瞧低,連和他父親偶爾的吵架也都是盡量憋著生怕讓她瞧不起而導(dǎo)致今后的相處處于下風(fēng)。外婆倒是讓他吃了一驚,竟是很客氣的回答:“嗯,剛來呢,你老人家早吶,吃早飯沒?”有些很客套的寒暄卻不像平常的外婆的言語。這邊婦人放下手里的壺,邊生火邊回:“剛起來,還沒吃呢。”因為地方擠又沒有廚房,因而爐子都弄在弄堂里頭,一生火便是滿屋的濃煙熏得人找不著方向。“帶外婆去房里坐。”他母親吩咐道。他明白母親的意思,忙領(lǐng)著外婆進(jìn)了里屋。
  窗外都是青煙,一縷縷的似乎散不盡。關(guān)緊了門窗果然是好了些。外婆的心情似乎沒有受到什么影響,一個勁的問剛才那個向她打招呼的婦人是誰,似乎因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而少有的興奮。他只好一一道來,解釋半天外婆似乎還是沒能明白,只好作罷。他剛高考完,從學(xué)校搬回來的一堆書就那么隨意堆放在那,不想他外婆竟是隨手拿起本書來,不過偏偏拿倒了,卻還是極為正經(jīng)的和他說:“這些字你認(rèn)識不?”,她睜著眼睛看著他,她的眼睛本來就是很大的,一睜開更顯出她的認(rèn)真來。他說:“當(dāng)然認(rèn)識啊”,語氣竟然是有些自豪的。“我也認(rèn)識呢,我讀過書呢。”她的語氣竟也是有些自豪的,然后一字一字的念起來,念的自然不是書上的東西,是她的那一套,帶著特有的口音,念一個眼睛就眨一下眼,很是吃力的卻極為認(rèn)真,就像那些東西本來就是屬于那本書的。怕是眼睛累了她放下書說:“你讀大學(xué)了?”,他回過神來,用力點了點頭。
  “跟你講,你來做什么?”他母親收拾好了,推門進(jìn)來就說:“你來得也太勤了。上個星期才過來,你不難得走也要為晚輩想下。你這個時候來讓我怎么安置你?我們也是住的別人的房子啊,你是叫我作難啊。”原本家中就沒有什么東西,等洪水一過就更是少得都不夠用了,這會那些多多少少有些破損的東西都是胡亂擱著,臟抹布也是到處都是。他母親隨便揀了條還算干凈的擦了擦手。外婆兩手抱在胸前(這是她標(biāo)志性的姿勢。)聲音是大的卻不是因為有怒氣,她是天生的大嗓門。他母親的大嗓門只怕就是遺傳的外婆的,說道:“下大雨,車家?guī)X上的屋倒掉了”。車家?guī)X是他母親的娘家,很偏僻的一個地方,而且又處在某座山的山頂上,汽車要上去的話,得繞山路十八彎。之前還是有些人家,稍微有些氣氛的,現(xiàn)在卻差不多人去房空——都搬去山下的集鎮(zhèn)了,留著外婆一家還住在那老房子里,孤孤單單的。
  “房子倒了,我去找公家,我去找政府,他們現(xiàn)在還沒得空,在開會。我在這住一會就去找公家,要政府給我樓房。政府對我好,肯定給我樓房住······”外婆大著嗓子說。
  “房子倒了。!”,他母親是有些驚訝的。不過立馬又說道:“那也沒辦法,你下午就走,我這里有飯吃,沒有地方住,你屋倒了去找大哥(只是個遠(yuǎn)親),讓他幫你。我這里也倒屋了自己都顧不過來了。”
  “媽。”他這個時候讓她走能去哪?他禁不住說:“這時候,外婆能去哪?”
  “你以為我不心疼她?她是我的親娘!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不讓她走那你讓她睡哪?你再怎么不嫌棄她愿意和她擠一張床你也大了,難道還要你和外婆睡?借地方睡又難,我們房子倒了借地方睡都借不到,還有人借地方給她?不是我說丑話也不是我心狠,別人都說要我別嫌棄自己的娘,要看起她,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都是命好沒碰上這么個娘。”他母親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都說什么我嫌棄我娘,你以為我愿意啊,你看看她像好伺候的人么?”她指了指外婆,外婆此時正自己說得開心,哪顧得上這邊的情緒。“你要叫她不說話比要她的命還難。”
  外婆在以前結(jié)扎手術(shù)時落下后遺癥,腦子就不太清醒了,喜歡自言自語,喋喋不休的說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也不喜歡呆在家里總是往外跑——這是知道有外婆這個人都知道的事。常常跑來他家,來了之后總是會往外跑,去別人家一坐就是一上午。之前他伯伯家開有小型賭場,來者都非善類。外婆竟然跑進(jìn)去看見錢就拿,還嚷嚷著說那是政府的錢,是政府給她的。弄得那些小混混差點就把她打了一頓,虧得有人報了他母親的名號才免于一打,外婆倒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什么都不明白一樣,還逮人就說政府給她要給她發(fā)錢。
  “你舅舅也不是人!家里本來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一個傳宗接代的,跑到武漢入贅。這也是他看到爸死了,不然看他怎么敢,就這么把這么一個媽丟給我。”舅舅是他母親的弟弟,他外公有兩個女兒外加這么一根獨苗,舅舅比兩個姐姐小了不少,記起來竟只比他大了六七歲。他母親和姨媽都沒讀多少書,口氣一致地都怨外婆喜歡到處溜達(dá)不回家弄飯,希望就自然而然的落在舅舅身上,他舅舅之前還是讓所有人滿意的,到后來的初中就不行了,用外公的話就是說他寫作業(yè)的時候手在寫眼睛卻是盯著別處的——既當(dāng)成了笑話也當(dāng)成警戒來警示他。再后來果然就不行便初中還沒畢業(yè)就外出打工去,打工還沒兩年就帶回個年輕貌美的舅媽——一個年紀(jì)極輕的湖北武漢的姑娘,死心塌地的跟著他。舅媽家里家道殷實卻只有三個丫頭,說白了就是要舅舅入贅,舅舅自然是想去的,一個勁的說那邊的爸媽對他怎么樣怎么樣好,旁敲側(cè)擊軟硬兼施的要外公答應(yīng),外公自然是不答應(yīng)。不僅他外公,連著他母親和姨也不答應(yīng)。外婆也不答應(yīng),她是最疼舅舅的自然舍不得他走。舅舅雖是鐵了心卻終究下不了狠心當(dāng)個不孝子便一直拖著,等三年前外公一去世便馬不停蹄的趕去武漢了,連招呼都沒和兩個姐姐打,單是留了一缸米,和鄰里打了招呼聲就走了,留著外婆一個孤孤單單的住在車家?guī)X。本以為外婆沒人管著了肯定會跑得讓人都找不到的,卻不想她卻老老實實的在家待了好長段時間,竟還種出了些菜!念叨著說是舅舅回來了要吃的。有些吃驚的,別人尤其是他母親說是上天有眼外婆腦子清楚了。哪知好景不長,跨過了個年就又開始出來跑了,說是要找舅舅回去,姨媽嫁得遠(yuǎn)她又只去過一次,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便來他家來得勤了。一到他家就催他打電話給舅舅,外婆是念兒子念得不行了。他母親剛剛指的這個,一說到這就抑制不住情緒,聲音哽咽起來,慢慢的就帶著哭腔了。他母親把手里的抹布當(dāng)成毛巾抹起眼淚來,那剛擦完手的黑抹布一擦就是一道印。剛開始也就是輕輕的哭,漸漸的聲音又大了邊哭邊說:“你以為我不命苦?攤上這么個娘夠我受一輩子。”這么一來他不敢說話了,只得裝作看書,倒是外婆有些憐惜似地說:“哎喲,別哭,哭什么,屋倒了政府會發(fā)的,做樓房。政府的人對我好,認(rèn)識我。”他母親倒是沒理她,自顧自地哭著。
  煙熏味淡了,應(yīng)該是熄了火。他坐了出去,外婆一個勁的要往外跑,說要下去探望親家。他母親知道她的路子,出去了必然是要到處跑到,往別人家一坐便又會不停的講起來。她又不揀人少的地方去,哪熱鬧上哪去,幾家店鋪是首選,人家面子做得好的表面不嫌棄,也有人還和外婆大吵過架的。他母親便大聲呵斥,惹得隔壁那婦人盯著這看。外婆懼著他母親的脾氣回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好,還拿起了他那本書,拿反了卻依舊看的一本正經(jīng)。
  隔壁的婦人去菜園路過弄堂,見著外婆在看書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繼而以著嘲諷般的語氣問:“這個老人家還看書啊。”他見了沒好氣的說:“活到老學(xué)到老!”她便繞著過去了,背影是沒什么情緒的,那一邊的臉上掛著的卻不知會是什么表情了。
  中午一吃完飯他母親一吃完飯就不見了,應(yīng)該是幫父親的忙去了。外婆就歪在木椅上睡著了,天知道她是有多么累。他輕輕搖醒她讓她去床上睡會,畢竟床上還是舒服些。她卻只稍微睜開些眼,聲音極輕的說著什么又立馬閉上了,他倒是沒聽清她說的什么,再看時她似乎又熟睡了不敢再叫只好作罷。
  一會他母親回來了,拿著幾件衣服,也不知是從哪討回來的,有些舊但卻有破處。離近了便對他說:“今天晚上你去表伯伯家住吧,床騰出來給外婆睡。”見他看著手里的衣服又補充說:“找別人討的,讓她洗洗了換上,也不知道她怎么走過來。”尾音似乎有聲嘆氣,卻不是很清晰,一出口就不見了。
   外婆住了一晚就走了,她走的時候他還沒起,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走的,只知道他從表伯伯家回來就見不著她了。他有些恍惚,似乎她從沒來過又似乎是沒有離開過。側(cè)過身,看著她來時的那條路,那里依舊是芳草萋萋,不過一天的光景草似乎就瘋長了不少,一下子就將草叢里一個佝僂的背影淹沒了。
  
                                                ——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年邁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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