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我又一次夢見牙齒一顆一顆脫落。在我從小到現(xiàn)在幾十年的光陰里,這樣脫落牙齒的夢,已經(jīng)出現(xiàn)無數(shù)次了,牙齒落光了?怎么辦。课揖褪且粋好吃鬼啊,沒了牙齒,我怎么啃骨頭,甘蔗,山核桃。繅衾,我拼命地跑,拼命地哭……
——題記
每年我都會陷在這樣的夢境里,第二天早上總是心有余悸。自從會上網(wǎng)之后,我無數(shù)次上過百度,問詢夢見牙齒脫落是什么寓意?有很多版本的解說,比如周公解夢,一是說來自生理的原因,做夢直接就是反應(yīng)自身生理情況;二是隱射人際關(guān)系出了什么問題;三是象征著意念的動搖,還有其他若干之說……我對這些版本的解釋都不滿意,直到看見佛洛依德的夢見掉牙一說,夢見脫落牙齒的人是因為父親對兒子比較嚴厲,兒子被壓制久了就沒有安全感。出現(xiàn)這樣的夢境其實也是心里覺得長久缺乏父愛的緣故。
我缺乏父愛嗎?我打了一個激靈,我的孩子都十四歲了嗎,從年齡上說,我是個應(yīng)該給予孩子母愛,給予保護的人了,難道在我的潛意識里,還會渴望父愛帶來的安全感嗎?而且,據(jù)佛洛依德的夢里掉牙一說,里面指的是男孩子缺乏,而我是女性,也會有那樣的心靈缺乏感覺嗎?
聯(lián)想起那些永遠沒有盡頭的夢,聯(lián)想起我那嚴厲的父親,我發(fā)現(xiàn)夢和實際之間,這個解釋比較吻合我和父親之間的奇妙的父女機緣吧!
以“父親”為命題的作文,自打從小學(xué)二三年級的小學(xué)生就會寫了。我不太喜歡寫命題作文,我比較喜歡寫隨意的題目,有創(chuàng)意的題目寫起來得心應(yīng)手,也吸引眼球是不是?盡管我一直想寫一些關(guān)于父親的文字,但是,“父親”這個名詞給我太多的感受,回味起來時五味雜陳的,甚至有窒息的感覺,以至于無從下手,說起來實在有些困惑。
之所以在今天早上,在我做過掉牙之夢之后的清晨,(很奇怪,每次這樣的夢境清醒之際就會想到父親),是巧合還是什么?我就下了決心,寫寫我那辛苦了一輩子,對子女嚴厲了一輩子,對自己苛刻,也沉默了一輩子的父親吧!我對自己這樣說的時候,就寫到這里了。盡管現(xiàn)在是在臘月了,我的店里其實已經(jīng)很忙了,可是只要我想要,想寫,忙里偷閑打些文字還是可以的。我已經(jīng)顧不得忙碌了,我要和時間賽跑,對不對?
(二)
寫父親,必須提到我的祖母。我的祖母是從休寧洪里鄉(xiāng),一個叫做霞莊的村子里走出來的洪姓女子。祖母的娘家在當(dāng)?shù)厥莻大戶人家,家道殷實,因此,她在娘家一直都沒有吃過苦,直到嫁給我的爺爺。我的爺爺是率口人,究其對照現(xiàn)在的地理位置,也就是現(xiàn)在的屯光鎮(zhèn)阜上村的位置。不過彼時,大多流傳叫做率口,算是泛指方圓不出五華里路上下這一帶。
“洪毛松,洪毛松,敲鑼打鼓嫁到羅漢松”。這句順口溜從小我就從沒有文化的母親那里學(xué)到。祖母的頭發(fā)一直是黃黃的,在我的印象里也是黃黃的,所以有“洪毛松”的外號之說。羅漢松也是率口的范疇,“嫁到羅漢松”和祖母“洪毛松”外號是因為更便于小孩子唱起來朗朗上口吧?聽祖母說過,她嫁到率口我爺爺家的時候,真的是鑼鼓喧天,送嫁的嫁妝一擔(dān)又一擔(dān)。一擔(dān)擔(dān)白花花的大米,一擔(dān)擔(dān)家用布什……圍著觀看的小孩子,一個個“嘰嘰喳喳”地數(shù)嫁妝,扳著指頭,數(shù)了好久都沒有數(shù)過來,場面風(fēng)光的很。绤柕淖婺该恳淮蜗蛭覀兘忝脦讉描繪當(dāng)時場景的時候,眼神就會透著溫柔和掩飾不住的小小得意。盡管時隔多年,我依然閉著眼睛就會想起祖母那種滿足的樣子,寬寬的額頭都會泛著光澤。當(dāng)然,從我們家族流傳下來的民謠里也足可以看出,當(dāng)年小腳祖母嫁到我的爺爺,看來是便宜了我爺爺這個窮苦家的率口小子了。
祖母來到夫家后,舊社會沒有計劃生育。一口氣像母雞生雞蛋似的,連著生了十三個。但是和大多數(shù)舊社會的家庭一樣,很多孩子都會在幼兒期因為醫(yī)療,貧困或者其他方面的種種原因夭折。最后僅僅留下了三個,我的父親是最小,他的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姐姐。(寫到這里,真是替舊時代的女子難過,沒有計劃生育,無休無止的懷孕生產(chǎn),對于婦女真是一種身心的極大摧殘)。
可是任憑再多的嫁妝,也是會用完的。所謂“老鼠囤不了不千年糧”,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爺爺家是貧農(nóng),盡管每到困難時期,祖母的娘家總是會接濟爺爺一家。但是杯水車薪。再言,祖母家也是有哥嫂的,長久以往,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長期的貧苦生活,父親年紀小小就很懂事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父親跟著大伯和爺爺學(xué)會了放牛,下田,砍柴,犁地,插秧等一切農(nóng)村勞動。爺爺勉勉強強讓三個孩子讀了幾年私塾,后來實在沒有能力供養(yǎng)三個孩子讀書了,就徹底不讀了,便由孩子去田地里干農(nóng)活。爺爺說,至少可以糊了自己的一張嘴。小腳的祖母自己沒有勞動力,只能在家做家務(wù)。聽了爺爺?shù)脑,極其無奈。
(三)
命運其實在父親二十歲多歲的時候有過轉(zhuǎn)機。1957年,當(dāng)時離率口附近的地質(zhì)部門有過一次招工的機會。大伯和姑姑已在這之前,因為其他的機會離開了這個窮苦的家。一去就是一輩子,沒有回頭過。
父親本可以在1957年的這次招工進去的。但是招進去之后就要離開家門工作,父親猶豫了。祖母爺爺?shù)哪昙o都老了,還有爺爺?shù)哪赣H,我們叫做老太太的,尚在。(這個老太太壽命很長,長到我讀初中才離世。爺爺過世很久,她還好好的活了很多年。)也就是說,父親覺得,大伯姑姑已經(jīng)離開家了,這個家如果他再離去的話,家里就會留下三個老人,他于心不忍,于是放棄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于是父親安下心來,沿襲“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xùn)。他一心在家務(wù)農(nóng),娶妻生子,守著三個老人,心甘情愿地過清貧的務(wù)農(nóng)生活。
沒有想到的是,轉(zhuǎn)眼,文化大革命時代的到來,因為這個特殊的年代,父親的人生歷程也漸漸發(fā)生了變化,這些都是父親后來始料未及的。
在那個一切都講究出身的年代,盡管我爺爺?shù)某煞质秦毭。但是爺爺因為在解放前,在村里有過當(dāng)了六個月的保長的經(jīng)歷,所謂的政治成分就是有了抹不去的一大黑筆。他的晚年及父親這一代都因為那六個月保長特殊的經(jīng)歷受到了株連。村里那些根正苗紅的村里干部,如民兵連長什么的,將“四類分子的子女”這頂屎盆扣在我的父親的頭上。沒有想到這一扣,就是十年!
爺爺在村中央的曬谷場上被綁著批斗,站在臺上,帶著高高的帽子,帽子上寫著:我是四類分子。然后不停有人上去訓(xùn)話或者其他侮辱性動作。父親遠遠地看著,看著爺爺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卻不能發(fā)出一句話。他是怎么樣的心情,今日的我們只能揣摩,卻無法真正體會。從父親在被別人稱為“四類分子的子女”那天開始,正當(dāng)風(fēng)華的年齡,卻在一夜之間沉默了下來。話語不敢多說,在生產(chǎn)隊里,只有和母親拼命干活來洗刷爺爺給他帶來的“恥辱”。爺爺是在那樣特別的年代,帶著身體上不可痊愈的病,也帶著心靈的屈辱離開這個世界的。但是這樣的屈辱并比因為爺爺?shù)碾x去而改變,而是越演越烈。
母親十八歲就嫁給父親,當(dāng)年即懷孕生了大姐。母親分娩后尚在哺乳期,按照當(dāng)時生產(chǎn)隊的規(guī)矩,屬于可以照顧性質(zhì)的,比如,在田間勞作時,可以安排輕一些的活干。但是因為“四類分子的后代”,母親不得不在生理特殊時期,干著和青壯年一樣的重活。挑糞,插秧,就更不要說父親了,他該比正常勞動要多出一份力。人家沒有干,他就得先在日頭里多干一段時間,才算勉強過關(guān)。
而這時候家里的老房子因為五交化倉庫征用,需要搬遷,已經(jīng)批下來的宅基地,父母起早貪黑請人碼好地基,就因為某些人說,要看我父親的態(tài)度不夠誠懇,還沒有徹底改造好。一夜之間,壘好的地基硬是被從土里一塊塊被掀翻出來。一塊塊石頭壘起來的地基啊,那里面包含著父母多少的血汗。烤驮陧暱讨g沒有了。父親在一片廢墟上,啞了般,欲哭無淚,就是有淚也不敢流!我們?nèi)依闲≈荒芗木觿e人的屋檐下,看別人的臉色茍且殘喘。
父親,我那認命的父親,不知道在那個時候,心里又是有著多少痛楚默默隱忍了下來?后來母親回憶說,在那個年代里,父親怕極了,像一只受傷的困獸般,稍不注意,就會被那些出身成分好的人的折磨得夜不能寐。所以,他只得夾起尾巴,小心翼翼。他已經(jīng)沒有自我了,失語般,甚至喪失了和一切權(quán)勢理論的權(quán)利。
父親的頭發(fā)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白的嗎?一定是的。一根兩根,甚至更多白色的頭發(fā)藏在茂盛漆黑的頭發(fā)里嗎?顯得那么扎眼。母親說父親的頭發(fā)白得早,以至于多年后母親說起這些陳年往事的時候,還是很無助,很無助……
在寫這篇小說的間隙,正值兒子放寒假。他看見我的文字里出現(xiàn)“文化大革命”,“四類分子”,“成分”等等這些屬于那個年代特有的詞語。兒子問我,什么叫“文化大革命”?什么叫“四類分子”…嗚呼,對于我尚且都不明白的事物,我又如何能對兒子說得清楚?所有的這些,都是那個年代的產(chǎn)物。一切的解釋權(quán)應(yīng)該歸于那個年代才能解釋清楚,我沒有那個能力解釋對不對?待我停下鍵盤上的敲敲打打的時候,我問自己。
(四)
父親就是在那個年代被扭曲了性格嗎?不再多言,將自己靜默成一座山一樣。終年黝黑的臉,很少看見笑容。盡管我很小,但是還是我記住了他的謹慎,記住了他的擔(dān)憂,從我有記憶開始,一直這樣。那個瘋狂的年代,人的思想也是瘋狂的。
在農(nóng)村,沒有生個男孩子是被別人看不起的事情,農(nóng)活沒有個男孩子,怎么行?這就等同于沒有生產(chǎn)力了,這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就被我命運多舛的父母給攤上了。
比起我的祖母,我的母親算是幸運。生下來的孩子個個養(yǎng)活?墒牵桥⒆。就在接連生了四個女孩子后,母親決定再生一個,不論男孩女孩,都不要生了,畢竟家里老的小的一大堆了,成片了,生了還要養(yǎng),憑著父母一年到頭掙工分,實在養(yǎng)不起了?墒牵謇镉卸嗌偃耸悄笾亲有υ捨。沒有生個男孩子,女孩子是不能擔(dān)當(dāng)傳宗接代的使命,基本等同于斷子絕孫。“四類分子子女”斷子絕孫呢,活該。村里有的人私下里幸災(zāi)樂禍。母親說,就賭這一把了。
母親在懷我的時候,感覺和之前懷孕的那四個姐姐不一樣,肚子出奇的大。以至于她的心里竟然有了最后一次幻想,這一胎,肯定是個男孩子,而且,這個孩子的塊頭應(yīng)該比較大。
直到我呱呱落地,母親的幻想再一次被無情的現(xiàn)實擊碎。八斤多的體重,塊頭是夠大的了,母親的感覺沒有錯。生錯的是,我的性別!
我應(yīng)該是在大家很不歡迎的情況下來到這個世界的。母親認命了,看著襁褓中的我,父親一言不發(fā)。母親說,這輩子生了五個女孩子,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祖母和父親沒有在她面前表露出對她半丁點責(zé)怪的情緒,他們只是因為沒有男孩而遺憾。我的母親并沒有因為這個受到丈夫婆婆的虐待,這讓母親在心里感激父親和我的祖母一輩子了。祖母和父親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且安慰母親說,女孩就女孩,只要健康就行。
(五)
然而,別人該嘲笑我們家的,繼續(xù)嘲笑,無法躲避,我們有什么辦法呢。有人甚至在我父母面前出主意。要不,把最小的女兒送人吧? 別人甚至把收養(yǎng)我的人家都找好了,那戶人家夫妻兩個眼巴巴地看著父母。母親看著白白胖胖的我,猶豫很久,最后堅決斷了這個念頭。再后來,我的姨媽家因為生了都是男孩子的緣故,也一度想將最小的表弟與我想對換,算是圓了她家沒有女兒,我家沒有兒子的缺憾。這回母親聽父親的,父親想了很久,也還是拒絕了。
我是帶著對這個家庭的負罪感來到這個世界的嗎?我們姐妹五個,幾乎是相隔兩歲一個,像水泥階梯一樣均勻。這階梯一樣的相隔,也很容易看出父母盼望男孩子到來的迫切心情。長大后大姐無數(shù)次向往描繪我出生那天的場景:九歲的她拎著籃子,里面有個搪瓷缸,里面盛著兩個紅糖雞蛋。到了市醫(yī)院,好不容易問詢到產(chǎn)科,找到母親,看見不是添了弟弟,而是妹妹。九歲的大姐已經(jīng)有點懂事了,拎著空空的搪瓷缸出了醫(yī)院的大門,她的心里拔涼拔涼的,小小的心里裝滿了深深的失望……大姐每次和我說這個場景的時候,我的心里都很自然地糾成一團,以至于我的心里一直怪罪自己,我,為什么不是男孩?所以,我的骨子里其實從那時候就有了男孩的情結(jié)。大姐說,我都快長到一歲了還沒有曬過太陽,因為沒有人,也沒有時間抱我。
鑒于父母在村里積極的表現(xiàn),某些人算是良心發(fā)現(xiàn)吧,不再死揪著一些莫名的罪名不放。情況有了緩和的余地,家里的地基終于被再次壘起來,母親把我搬出寄居鄰居老房子的時候,母親把我的搖籃放在院子里,出生一直沒有曬過太陽的臉雪白雪白,引得許多路人駐足觀看,“這個囡囡真白啊,真白啊……”路人紛紛嘖嘖稱奇。是啊,很白很胖,看來我的適應(yīng)能力很強很強。在那間漆漆黑的老房子里,我從小就學(xué)會了孤獨和磨練。后來,想起小時候的我,缺鈣是肯定的,那么長時間沒有曬太陽,沒有人抱我出來,應(yīng)該很寂寞很寂寞的,現(xiàn)在想來還是悵然。
都說,父母最疼么兒。我沒有感覺到,父親是最喜歡我的嗎?姐妹幾個就我五官最像他,甚至性格都像,全家上下都這樣說的。后來從父親和別人的談話中也得到證實,他毫不掩飾地說,小女兒最像他了。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的表情溫情又豪邁,這話里篤定是有喜歡的成份的。
當(dāng)然,勞作的艱辛,父親基本沒有時間,或者說沒有那個精力來抱我。父親依然頂著那頂屎盆一樣的帽子,像背著一座山,不能喘息,只能辛辛苦苦勞動。他已經(jīng)沒有心力去想給予他的孩子更多了吧。只要老老小小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在我僅有記憶里,父親抱過我,也是因為,夏夜我和姐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納涼睡著了,父親才在我的半夢半醒之間把我抱進房里。其實有兩次中途我都醒了,但是我依然裝睡著,這樣,父親就會一直把我抱到床上去。那時候,我才幾歲?五六歲吧?但是我很貪婪,我很貪戀父親的懷抱。父親的手掌很大,父親的懷抱很寬廣。父親那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喝點小酒,也許他是想借酒來暫時麻痹自己不快的心情吧?所以他的呼吸里有淡淡的就想,我覺得很好聞,有輕微陶醉感。我們在院子里納涼的時候,父親會趁著幾分醉意問我和四姐,長大后,買什么給他吃?我們都回答,買酒啊!父親聽了之后很滿意,就像真的喝到我們長大后孝順他的酒一樣。
小時候,很盼望生病。當(dāng)然,不是生大病。是那種感冒發(fā)燒之類的小病。一旦發(fā)燒,父母就會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生病的這個孩子身上。我經(jīng)常感冒,因為是過敏性體質(zhì)。這樣的話,我發(fā)燒的機率就相對較大。當(dāng)我燒到滿臉通紅的時候,父親就會著急的讓姐姐給我去買幾個蘋果。說,吃水果對降溫有好處。待姐姐買來三個紅彤彤的蘋果,洗干凈放在床頭。我記得,每次都是三個。之所以記得是三個,是因為父親特意交代姐的。不是兩個,也不是四個,絕對的三個。我卻舍不得吃。聞著蘋果的香味,好像病就好了一大半了。額頭上熱度也漸漸冷卻。
對于兒時生病的記憶,我的大腦里只留下了“蘋果”這個簡單的詞語。如果還有,那就是父母焦灼的目光和急切的詢問。至于病的本身帶來的疼痛難受幾乎全部忘卻了。這樣的心理不是畸形的吧?只能說,一個孩子是多么希望引起父母的關(guān)愛啊,那是精神層面的。我很小,卻已經(jīng)對這方面有了懵里懵懂的向往了。
我們姐妹幾個對于父親的稱呼很是奇怪。我們稱呼父親為“布爸”,很令人費解。這個發(fā)音我們后來姐妹幾個研究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肯定是大姐在發(fā)音開始一不小心,發(fā)出“布——爸”兩個音節(jié)。所以,父親就被叫做“布爸”了。直到現(xiàn)在,我們后來四個姐妹也沿襲了大姐的叫法,到現(xiàn)在半輩子了,還是改不過來。這也是令別人到我家聽著都會覺得奇怪的原因之一。
(六)
漫漫黑暗終于過去,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浩劫終于過去了。父親也隨之摘去了那頂“屎盆”。父親因為做事干練,雷厲風(fēng)行,逐漸贏得了大家的交口稱贊,于是在1980年初期的幾年,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想讓父親擔(dān)任生產(chǎn)隊的隊長一職;蛟S是那場浩劫對父親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父親怕極了,怕再次運動來了重蹈覆轍,死活就是不答應(yīng)。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dǎo)硬是到我家做了三個月思想工作,父親才答應(yīng)下來。
那個時期的人們,其實觀念思想已經(jīng)悄悄地發(fā)生變化。不再追究出身,只要刻苦勤勞,都會被認可。這讓父母終于得到了應(yīng)有的自尊。
父親成了隊里的領(lǐng)頭人,正因為如此,他對母親也很嚴格,依然讓母親什么活都干在別人前面,并不能因為是隊長老婆而落下。父親在這方面,可以說,是做到了表率。漸漸地,父親在不大的生產(chǎn)隊里有了威信,母親也引以為豪。父親和母親在那幾年里,臉上開始有了亮光。
很快,舉國上下刮來改革開放的浪潮。隨著分田到戶的到來,農(nóng)村里已經(jīng)打破了吃大鍋飯的傳統(tǒng)勞動習(xí)慣。我們的村從分田到戶之后都成了菜農(nóng)。家家戶戶在責(zé)任田里種上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我最喜歡的事情是,當(dāng)父親把菜籽裝入壇壇罐罐里的時候,父親會叫我往壇壇罐罐里寫紙條,以便注明里面裝的是什么菜籽。像辣椒,絲瓜,茄子,還有很多很多菜名,都是我經(jīng)常寫的。這是我小時候的我最喜歡的,將紙條放入壇壇罐罐里的時候,我很有成就感。
可以說,父母是在這樣的轉(zhuǎn)折期里,徹底的得到了心靈上的解脫了。這時候,祖母和老太太也相繼不到幾年離開人世,是人到老年的自然死亡。九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太走的時候,很安詳,還有祖母,同樣安詳。這對小腳的婆媳走完了她們艱辛的一生,唯有最后的平靜時光讓全家覺得甚是欣慰。
兒女漸長,老人離世,負擔(dān)也隨之減輕了不少,勞動成了父母最簡單且快樂的事情,他們的身上好象有著永遠也使不完的勁。從我小學(xué)到初中的期間,我的印象里,父母度過的快樂的田園時光。當(dāng)然,我們姐妹幾個也會去菜地里幫忙,除了大姐二姐比我們辛苦一些外,下面幾個都是做些輕巧的事情。譬如,拔草,或者收獲蔬菜。父母并不舍得我們從小就辛苦。從這個時候開始,父親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印象里我家有一塊菜地,很大,很大。父母將那塊菜地叫做三母零九。顧名思義,就是那一塊菜地就是有三母零九分那樣大的面積。當(dāng)三母零九分菜地里種滿洋蔥的時候,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菜地里到處是洋蔥的香味漂香。夕陽下,父母和我們一起深深陶醉了…
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是一段多么快樂且幸福的時光啊!
(七)
父親打過我,認真地打過我!
父親是屬于那種不怒自威的人。一般來說,我們都很自覺,不會惹他不高興。挨打卻是極少的事情。
這件事情的起源是因為我長大了,要學(xué)手藝,我要學(xué)理發(fā)。我覺得到廠里上個什么班,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要生存,那么,學(xué)個手藝也是不錯的。
沒有想到,父親卻很反對。父親說,這個社會太復(fù)雜了,那些學(xué)理發(fā)的女孩子,很多都成了做那種事的人。那時候還沒有“小姐”一說。
誰叫我像父親呢?我和父親一樣,認定的事情就是九頭牛我再也拉不回頭了。父親在罵了我?guī)状沃,我開始用沉默來抗議。他以為我回心轉(zhuǎn)意了。其實我只是不再爭辯,但是并不代表我妥協(xié)了。
趁著一個夏日的午后,家里人正在午睡,我偷偷從家里溜出去,我就是要去!我不會變壞的。我咬著牙齒恨恨地想。
沒有想到,我還沒有跑出家?guī)资,就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氣急敗壞的從后面追了上來,一上來就是一記耳光!火辣辣,火辣辣地疼!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目眩頭暈。
我忍住,沒有反抗,也沒有還手。父母從小家教就很嚴格,怎么可能還手呢?不過,我有我的倔強,硬是忍住。也沒有哭,我依然昂著頭,看都不看父親以表示我的不滿的情緒。在大馬路上,我們僵持著。父親終于怒不可懈,我生生地被父親拖了回家;丶液螅蚁蚰赣H保證,我不會學(xué)壞的。母親擰不過,和父親迂回了幾次,算是勉強答應(yīng)了我的心愿吧。
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和父母之間,一直就沒有擁抱。這種在現(xiàn)在看來和子女最普通,最直接表達彼此之間情意的動作,我們卻都沒有。父親并不是和我一個人沒有,和其他的四個女兒都沒有。
四個姐姐終于各有各的歸宿。好的,或者,不甚滿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嗎?沒有人可以代替的。時光的河流在安靜得流淌,不經(jīng)意間,父母已經(jīng)邁進老年的行列。家里的責(zé)任田已經(jīng)被政府陸續(xù)征用,父母已經(jīng)不再需要做農(nóng)活,也結(jié)束了菜農(nóng)的身份,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我終于不再讓父母擔(dān)憂了。在我結(jié)婚的那天,臨出門的那一刻終于到來,我尋找著父母的眼神。母親淡淡地說,去吧,去吧!于是,我尋找著父親。父親在一個角落里,默默不語。父親的頭發(fā)全白了。自從他的頭發(fā)全白之后,他就不再讓我給他染發(fā)了。他說,人老了,頭發(fā)白是件自然的事情。大紅的蠟燭映在他黝黑的臉膛上,有落寞,有不舍。我感到鼻子酸酸的,我是多么想去擁抱一下父親!但是我沒有,有淚滑過我的臉頰。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去擁抱父親。也許,我和父親之間,更多的情感是存在心里,不可言傳的。在我離開父母轉(zhuǎn)身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已經(jīng)走過了千山萬水。父親,我是離你越來越遠了嗎?我需要你的目光,因為你的目光里是一片父愛的海洋,那里面藏著父愛的溫度,我能感知到!
我不知道我到底缺不缺父愛?正因為如此,在我有了兒子之后,我經(jīng)常主動會和兒子擁抱,以此表現(xiàn)母子情意。盡管兒子并不屑我的懷抱,我只是不想讓孩子和我一樣,感覺沒有父母的擁抱,那種期盼熱切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的情感,很茫然很無助。
父親不是不愛我們,他只是不會表達吧!這是他們那個年代人的通病。
(八)
2005年的三月初。父親有一天電話我,叫我?guī)メt(yī)院看病。他說他感覺眼睛皮膚發(fā)黃,怕肝有問題。我立即帶他去了醫(yī)院查了小便。檢查結(jié)果讓我看的頭昏目弦,父親的谷丙轉(zhuǎn)氨酶2980。盡管我不懂醫(yī)學(xué)數(shù)字,但是參照數(shù)值只有幾十個單位,我再傻,我看的出來,父親病得很重了。
我將檢查結(jié)果捏的緊緊的,生怕父親發(fā)現(xiàn)。我們來到專家門診給醫(yī)生看。醫(yī)生看了之后,頓時面色凝重起來。醫(yī)生用眼神示意我,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父親當(dāng)即住進醫(yī)院治療。趁著父親上洗手間的空隙。我問專家醫(yī)生,我的父親是什么?醫(yī)生回答,這么高的谷丙轉(zhuǎn)氨酶,如果是乙肝的話,肝癌的幾率非常大。而且最后是帶著巨大的疼痛離開的,你們家屬要做好準備。當(dāng)然,具體是怎么回事情,還要進一步檢查。
我記得我當(dāng)時給大姐打了一個電話,通電話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嗚嗚地哭,那哭聲,至今還在我的大腦里嗚咽。那一刻,我崩潰了!
待我擦好眼淚進去病房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意識到他的病很重的了。父親安慰我,不要難過,人都要死的。看著父親那張滄桑的臉,那滿頭的白發(fā),我萬箭穿心。我再一次想擁抱父親,像擁抱我的孩子一樣,給他力量,給他勇氣。但是,也再一次沒有那樣做,我怕嚇了病重的父親。這個時候的父親,已經(jīng)和孩子一般脆弱了。
那個在我們姐妹幾個叫做“布爸”的人,你要離我們遠去了嗎?
治療在一步一步進行中,那段日子,白天我不發(fā)一言半語,對任何事物全部喪失興趣。每晚從醫(yī)院回家,我都堅持走路。在醫(yī)院到家不遠也不短的路程里,在人行道上,一塊一塊的水泥方塊,我茫無意識地數(shù)著,仿佛數(shù)著父親的一生?礋艋痍@珊,我的淚水漫了上來。我用腳步衡量父愛的生命,老天啊,你留給父親和我們相處的時間,還有多久?直到虛脫般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然后徹夜徹夜失眠。
我記住了2005年那個不一般的三月,那年的三月七號,父親的報告單還沒有出來。春天了,老天還下過雪。老天是多么的殘忍啊,那鵝毛般的大雪飄在我從醫(yī)院往家走的路上,艱辛又殘忍地在我的身上停留。
那年的三月,我熟悉了許多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什么總膽紅素,什么直接膽紅素,什么間接膽紅素,這些名詞在我嘴里蹦進蹦出,我也在醫(yī)生辦公室和病房里穿來穿去。面對父親的主治醫(yī)生的眼神是乞求的,那樣的眼神我們在電影電視上看過無數(shù)次,盡管我也知道有些東西是無法強求的。我的大腦晃動的是父親那一雙因為疾病日漸發(fā)黃的瞳孔。那年的三月留在我的記憶里是冷冰冰的。那年的煙花三月,桃花開了嗎?我實在記不起來了,即便桃花是開了,桃花也寂寞吧?
命運在轉(zhuǎn)折時,或許就是那一瞬間。我是多么感謝老天對父親的眷顧啊!在父親的進一步確診里,報告單上顯示我的父親并不是乙肝。他只是酒精肝,加上年輕時候得過血吸蟲,導(dǎo)致引發(fā)了急性黃疸型肝炎。這就意味著,父親并不是肝癌。但是這輩子他再也不能沾酒了,這個可以辦到的,是不是?我捏著報告單,喜極而泣!
近一個月的治療,面對高額的醫(yī)療費,全家并沒有愁腸百結(jié)。除了保留下生命,沒有什么可以和生命作比較了?粗赣H的瞳孔漸漸退卻了黃色,一天比一天正常的臉色,全家上下歡天喜地,父親的病終于漸漸康復(fù)。我就像撿回了父親一次,失而復(fù)得。
父親,我要你,好好的,幸福的活著。我就足夠了。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因為,你是我的珍寶!
(九)
給三個老人養(yǎng)老送終,養(yǎng)大了五個孩子。經(jīng)過了動蕩年月的艱辛,經(jīng)過了那場大病。父親的心境逐漸變得平和,對待我們的孩子不像對待我們這一代那么嚴格。只是姐妹各有不同的人生道路。或平坦,或曲折,或不堪。這些依然令老人操心。盡管他也懂得“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但是的事情,并不是想丟下就丟下的,由不得他。我知道,他的子女心很重,依然為他的孩子操碎了心,盡管有時候面對不能解決的問題,其實就是一種瞎操心。但是他就是放不下。
從大病那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好些個年頭過去了。父親有很多老年病,譬如,高血壓,心臟病,股骨頭壞死。當(dāng)然這些,都不至于致命,只是生活質(zhì)量打折,只是不能喝酒,但是我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們早已經(jīng)長大到有能力買酒給父親喝?墒俏覀儾荒苜I給他喝。醫(yī)生在2005年就告訴過我,這輩子,我的父親再也不能喝酒了。
有好幾次,父親都和我商量,說全身骨頭脹痛,想喝點酒,除去全身疼痛的感覺。我將頭搖成了撥浪鼓,打死我也會不同意他喝酒。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他霸道的長輩一樣,權(quán)利反轉(zhuǎn)。父親有些怏怏不快,黑著張臉一言不發(fā)。父親這個時候,已經(jīng)成了我的孩子了。我說不行就不行,不聽話也不可以。藥酒,紅酒,一小杯,就一小杯,不可以嗎?他開始和我討價還價,聲音越來越小。
你死了那條心吧!我比當(dāng)年想學(xué)手藝時,他兇我的語氣還要兇!不要命了嗎?我喃喃著,并囑咐母親注意他的一舉一動,讓他遠離家里的一切酒瓶。最好酒瓶都不要給他看見!從此以后,父親終于對喝酒不再抱有幻想。
我對父愛有過很多的期望嗎?或者在我的潛意識里,父親給我的夠多夠好,多到我不知怎么承受,好到不知道如何報答如山的父愛。
我是那么期待,和父親之間能有一個屬于父女情感的擁抱。但是時至今日,除了小時候他帶著酒香的擁抱和長大后那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我再也沒有感受到父親的身體的溫度。今后我會擁抱父親嗎?我的心里沒有答案。
父親老了,我卻沒有能力照顧好父親,讓他不再擔(dān)憂。我并不是一個可以為家庭擔(dān)當(dāng)?shù)暮⒆。我感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我是個男孩子呢?如果有出息一點,會不會好一點?是的,很多很多的時候,我都很疑惑。
我應(yīng)該是個男孩子嗎?那樣,我會給我年老的父親更多的力量和安全感,就像小時候父親給予我們的一樣。可惜,我不是。而父親并沒有這些責(zé)怪我們姐妹任何一個,他只是祈求大家平安幸福足夠。父親的要求真的不高,可是一個大家庭里,總會因為這個或者那個有不盡人意之處,我們連這起碼的要求都不能實現(xiàn)。
父親說,沒有想到他和母親能在老年的時候,得到國家對于失地農(nóng)民的優(yōu)惠政策。他感謝國家的政策,他很滿足。對于他命運里曾經(jīng)那些不易,幾乎不提。關(guān)于過去,我們也大多是從沒有文化的母親那里聽到一些。
家人說,我是越來越像父親了,簡直就是父親的翻版。性格尤其如出一轍,父親向來不輕易承諾。但是承諾了,就一定做到。我也同樣如此。甚至過年過節(jié)時我若在父母家里吃飯,就會喝上一點小酒,這點像極了父親。母親經(jīng)?粗以诩依锖刃【频臅r候就說,像全了,像全了。
父親聽著母親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會很輕松,這是個很微妙的感覺。我感到了遺傳基因簡直就是令人無法解釋,生命的延續(xù)是件神秘而且快樂的事情!
(十)
去年,我在醫(y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shù)。父親很著急,手術(shù)后,他便提著稀飯去醫(yī)院看我。父親的右腳是股骨頭壞死,走路已經(jīng)不方便了,走路久了自然會很疼。父親不說,但是看見他的表情,我們都知道?次以诓〈采舷烖S著臉,父親皺起了眉頭,輕聲嘆氣。
很快就好的,我自己能提著吊瓶上洗手間呢,不用人照顧的。我虛弱地安慰父親。父親聽了我的話后,總算略微放心地離去。他的腳步已經(jīng)很慢很慢了,早已不是我們小時候,走路生風(fēng)的模樣?粗赣H離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像尖刀掠過一樣。這個被我叫做“布爸”的人,真的老了,老了。
那個打過我一記巴掌的人,老了之后,卻很聽我的話。聽他最小女兒的話。當(dāng)然,如果我是個男孩子的話,那就更好了,我是這樣認為的。
是的,我不能給父親安全感,我給不了,我很自責(zé)。
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個老人,卻在幾年前做過一件令我非常生氣的事情。
事情的起源是這樣的,父母家養(yǎng)了一只十幾年叫做來福的黃狗。來福十多歲了,對于狗來說,是老了。于是開始掉毛,客廳廚房臥室院子,到處都是來福的狗毛。父親頭疼極了,因為父親是個愛干凈的人。于是在一個黃昏,他下了決心,將來福帶到資口亭那里(資口亭是個地名,離我家有幾里路)。他竟然將來福給扔了!讓來福成為一只流浪狗!
聽母親和我說的時候,我肺都要氣炸了!他扔了來福?他真是做得出來,來福和我們?nèi)叶加懈星榘,他竟然將來福遺棄了?來福是條生命!我看他是晚節(jié)不保?我情緒非常激動,我告訴母親,你回去告訴布爸,等過幾年,他走不動了,我也會將他扔到資口亭去的。
母親被我的語氣嚇壞了,趕緊回家告訴父親。父親其實也正坐在院子里后悔,聽了母親的話,于是他不發(fā)一言。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母親說父親就騎車出門了,值得慶幸的是,來福還在那里轉(zhuǎn)悠,看見父親去接他,高興得汪汪直叫。老人和狗抱著很是激動了一番。
父親讓母親電話通知我,來;丶伊。聽著母親在電話里,眉飛色舞地向我描述,父親那狼狽樣。我在電話里都要笑抽了。母親問我,你不會扔你布爸了吧?當(dāng)然。鑒于布爸有悔過表現(xiàn),我鄭重保證,我不會扔的。聽得母親在電話里對著父親吼,孩子說了,絕對不會把你扔掉的。這下你再放心了吧,老頭子!
這件事情在我們家一直成為笑談,現(xiàn)在想起來還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我不知道人會不會有下輩子?會不會有輪回?如果有的話,我希望下輩子,我是他的兒子;蛘咚俏业暮⒆,我能擁抱他,給他溫暖,給他更多的力量,能減輕生活給予他的負累,當(dāng)然,還有外界的冷言利劍。
但是這輩子,我是不可能了。我只能盡自己的力量來呵護滿頭銀發(fā)的父親。
說起來,我也是人到中年的人了。值得我慶幸的是,這樣的年齡,我的父母雙全,回到那個家里,當(dāng)我叫著“布爸”和“媽”的時候,我的心里是很滿足的。老天對我還是很開恩的。
父親的一生,或許和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一樣,有著很多的共性。吃苦耐勞。對于生命里那些在他們身上承載過的苦難,他們已經(jīng)封存了。父親說,年輕時吃苦不叫苦,年老了苦才叫苦。面對越來越好的物質(zhì)生活,他們的心里充滿感激,他說,他和母親這輩子不算苦。父親常告誡我們,不要羨慕別人擁有的,要珍惜自己擁有的。父親的做人原則是我為人處世的標桿,在潛移默化之間,鑄就了我的人生觀,這是一筆無法估算的精神財富,對我而言。
父親的名字叫程半農(nóng),這讓我對那個做了六個月保長的爺爺充滿敬意?磥,我那個爺爺是個肚子里有點墨水的人。不然,他何以料到,父親會在干了大半輩子的農(nóng)民之后,會搖身一便成了社區(qū)居民?每每填到父親的姓名的時候,我都由衷地會心一笑。我喜歡父親的名字,真的,很喜歡,這名字來得真切,就像人的情感!
因為我要寫這篇文章,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都會去母親那里取證。父親聽母親說我要寫關(guān)于他的小說,嚇了一跳。讓母親轉(zhuǎn)告我,不要寫那些曾經(jīng)。他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不要去掀翻一池平靜的池水。我和母親說,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記錄父親的一生,沒有其他目的,和其他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近期的《讀者》雜志里,看見兩篇文章!吨幌牒湍憬咏,《靜默是一種深刻的語言》。都是寫父愛的?戳酥螅杏|很深。原來,我們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我們和《只想和你接近》里的作者經(jīng)歷一樣,在夏天的夜晚,貪戀父親的擁抱。也許,靜默就是中國式父愛的語言!
父親過了新年就是76歲了,屬牛。他就是一個牛脾氣,老了,也沒有辦法改了。母親埋怨他的脾氣一輩子了。父親這輩子有過夢想嗎?如果有,那是什么?其實我很想知道很多的答案。但我就是問不出口。或許,這些都藏在父親那滿頭的銀發(fā)里,秘而不宣,那么,就讓這些隨風(fēng)而逝吧!我并不想父親還能改變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為子女少擔(dān)憂一些。盡管我知道,他做不到。另外,在結(jié)束我的這第一篇小說之際,我更想說的是,父親,但愿你和母親健康長壽,我亦心滿意足了!
在這篇文章陸陸續(xù)續(xù)的書寫途中,在新年的第一場落英繽紛的大雪里。那個夜晚,我又做夢了。夢里,我依舊拼命地喊,拼命地哭。佛洛依德還有關(guān)于夢境一說,“夢是一切愿望的滿足”,它代表心里對所有渴求的滿足。當(dāng)然,包括愛和被愛。也許,這輩子,我再也無法擺脫這同樣的夢境了。因為不論何時何地,我如何努力地奔跑,我永遠也跑不出父愛的腳步。等我徹底老去的那一天,我依然會枕著父愛安然入夢。因為父愛將會伴我,永遠!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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