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高樓大廈一座座平地而起。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遠遠近近,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定位。
有的距離,幾米之遠,卻永遠無法觸及;有的距離雖相隔很遠,卻又很近很近。
人們總在問,似乎在這樣經(jīng)濟發(fā)展的今天,感情似乎變得很廉價。如果連感情都如此廉價,那么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是可以珍惜的,還有什么值得珍惜?
有這么兩個人,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傻子,甚至是瘋子,但是到最后,人們望著這兩個曾經(jīng)被人們最為不屑的人,卻沉默了……
他整日穿著一個紅上衣,冬日棉襖夏日單,拖著一雙要么大要么小的已經(jīng)爛了的拖鞋,笑瞇瞇的,看見任何人,總是會駐足,然后笑著說:“嘿嘿,這衣服是她大娘給的……”
她瘦小的個頭不足一米六,看著十分的瘦弱,總是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會很滿足的告訴每一個人,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將要打算干什么,或者去誰家吃……
村里的人都會在飯后閑暇間說他們的生活,似乎他們的生活是這里人們的娛樂談資,他們也并不反對并不忌諱,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忌諱,任何人說起的時候,兩個人總是笑著,然后一直笑著……
他的名字叫什么,人們早都忘記了,只記得他小名叫三黑,于是人們習慣了叫他黑子。
她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秀,時間太久了,真的想不起來,只知道人們把她叫秀。
他們的故事,就是三黑與秀。
他們,傻乎乎的一對夫妻,卻贏得了人們很真誠的尊重。
五十年前,在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一個男孩出生了,在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意識里,一個男孩就意味著希望,對于一個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家庭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歡喜。在他蹣跚學步的時候,他并不因為是個男孩而有什么特殊待遇。趕上家里農(nóng)忙,全家人都在麥田里忙活,不巧的是,他偏偏發(fā)燒,在家人回家的時候,他已經(jīng)燒得不省人事了。村里的郎中終于把他救了下來,可是,他卻傻了。
說是腦子燒壞了。
而她,卻是生下來就傻的,家里的族長說是女孩,不祥,她便被看做是家里的掃把星。
她比他小三歲,在她16歲的時候,村里的媒婆介紹兩家人相互認識,于是,她成了他的媳婦。
村里的人說,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秀穿著一件嶄新的紅衣服,跟在三黑的后面,傻乎乎的笑著,絲毫沒有新娘的害羞,看著站在馬路兩邊的人們,笑著,嘴里說著:“呵……呵,糖,真甜……”
他們的婚姻,在村里人看來,不過就是兩家人給兩個傻子相互找了個伴而已。
三黑和秀在結(jié)婚后的生活的的確確給村里的人帶來了無數(shù)的笑資,也鬧了不少的笑話。婚后的第二年,秀懷孕了。同一年里,三黑的父母也相繼去世,人們說老兩口沒有福氣,看不到小孫孫,老兩口下葬的那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村里人幫著做的,三黑和秀兩個人被人們推著,走在送喪的隊伍里,依舊是笑著的,看著周圍的大群人,似乎來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似乎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事物,似乎整個世界與他們無關(guān),似乎像在辦喜事。的確,對他們而言,和辦喜事一樣,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人,也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所以兩個人很新奇的享受著這一切。
相反的,站在一邊看的人們落淚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死亡,沒有人對生命的逝去無動于衷,于是人們在感慨老兩口的凄涼時,又在為三黑和秀擔心。
沒有人照顧的日子,三黑和秀該怎么辦?
深秋的早晨,鄰家的嬸子在家門口劈柴,忽然聽到嬰兒的哭聲,進門一看,秀躺在院子里的水窖邊上,邊上是剛生下來的孩子,地上臟臟的,污垢,羊水,和成一堆,不堪入眼。嬸子幫著收拾好家里的局面,給兩個人做好飯,然后嘆著氣搖著頭走了。
接下來的幾年里,秀又生了兩個孩子,家里三個男孩。
一家五口,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村里的鄉(xiāng)親們總是隔三差五的把衣服和食物就送到他們家里,老大鵬在小時候上柿子樹的時候摔下來傷到耳朵,失去了聽力。后來人們總是叫他聾子。老二天生就不會說話,人們叫他啞巴。老三在人們的眼光中漸漸長大,卻是異常的聰明,不僅聰明,還很勤奮。
不管生活是以什么樣的方式繼續(xù),總是要繼續(xù)的。
好也罷,壞也罷,一天一天下來,就是生活。
十幾年,三個孩子也慢慢長大,外出打工。老大去了鄰村給一個水泥預(yù)制場看場子,老二手藝比較好,跟著村里的年輕人去了廣東打工。老三在附近的磚窯打工,生活安定。
雖然沒有起伏,沒有出彩,但是對于他們而言,需要的,不過是如此祥和的狀態(tài)罷了。三黑和秀給人們的卻是另一種感覺。
村里有集市的時候,他們倆總是一前一后的,慢悠悠的走著去趕集,坐在某個商鋪的店門口,等到日落集散的時候,撿一些菜葉,裝在袋子里,就是最大的收獲。三黑總是穿著紅色的衣服,紅色的褲子,紅色的鞋子,或者很大,或者很小。秀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或沒有扣子,或大小極不合適,跟在三黑的后面。兩個人漫步著,倒也十分祥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是一直很和諧的,基本上的步調(diào)一致。后來,三黑生了一場病,腿腳不再那么利索,走起路來一顛一跛的,而且左右搖晃,不知道是誰家的大爺,把自己舊了的拐杖給了三黑,卻遭到三黑的拒絕,反而是秀把拐杖拿了去,秀說自己懶得走路,走路太浪費體力,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秀拄著拐杖在前面走著,三黑顫顫巍巍地跟在后面,連基本的平衡都不能保持,快要跌倒的時候,秀會扶起三黑一把,然后慢慢的說:“他爸,慢點,要不然就摔倒了。”
三黑和秀給任何人的稱呼都會在前面加上一個他,秀的話很多,經(jīng)常在人前自言自語,或者在其他的人面前會常常說:“他嬸子,這個褲子是他大娘給的,還有這個帽子,是他姑姑給的……那一年,他嬸子還給了個鞋……還有那一年,還有個褲子……對不,他嬸子,你說對不?”這樣的話某段時間,成為人們嘴邊經(jīng)常掛著的語言。
一個夏日的中午,天氣突變,眼看著即將就要暴雨傾盆,人們都在急急忙忙的趕著回家,秀卻不急不忙的出來,披著一個床單,是藍底白花的,很舊很舊的,有一些小小的破爛的洞。突然就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硬硬的敲打著地面,在屋檐下避雨的人看到披著床單在雨中慢悠悠的秀,大聲喊著:“秀,下雨呢,快回家去,衣服一會全濕了……”,秀站在瓢潑大雨中沖著人們笑著,大聲說:“哎呀,沒有關(guān)系的,這邊濕了,換過來不就好了啊……”,說完,慢慢的把已經(jīng)貼在身上的床單翻了一下,很得意地說:“看吧,不是好了?……呵呵,你們真笨……”說完就繼續(xù)走了……屋檐下的人們有的大笑,有的搖頭,有的嘆息……
類似這樣的例子似乎很多,秀的褲子破了,有好心的大娘告訴秀,說是衣服該補補了,秀用一種很隨意很不屑的表情,反而嘲笑著說“衣服反過來,爛了的就沒有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大娘很無奈的笑笑,說“唉,傻子啊”……久之,人們習慣了秀的習慣,再也沒有人笑話他們了。相反的是人們經(jīng)常給他們一些衣服,人們告訴秀衣服爛了就該補補,實在不行了就該扔掉,翻過來時不行的,可是秀總是笑著,而且一直笑著。
如此,年復(fù)一年。
生活還是生活。
秀和三黑的額頭上也爬上了皺紋,兩個人雖然看著很傻,卻沒有吵鬧,日子在平靜中走向平靜。
開春了,萬物開始復(fù)蘇。
炎炎夏日,酷暑難耐,人們無法消受夏日的炎熱,三三兩兩地出來乘涼,言談中,有人提到說有好幾天沒看到三黑和秀了,有人說去找孩子了,有人說讓親戚接走了,也有人說說失蹤了……
七夕的時候,按著當?shù)氐娘L俗,是要吃七夕飯的。有熱情的村民帶著自家的七夕食去找他們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三黑和秀躺在家里的院子中,頭倒在水窖口,沒有任何氣息。后來公安局來調(diào)查了好久,說是食物中毒。
三黑和秀倒在地上,周圍的土院子的地上,滿是抓痕,家里亂糟糟的,但是兩個人卻手拉著手,緊緊地……
在場的人都落淚了,說不清是為了什么……
三個孩子聯(lián)系不到,村里的人把兩個人葬到一塊。
三黑和秀的生活從此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但是人們還是會經(jīng)常說起他們,有的人很戲謔的說:“說什么天長地久,唉……人家秀和黑子倒是一起走了……還說人家是傻子,傻人也有傻福啊……”
從此,三黑和秀,再也沒有人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