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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蔦

作者:蕭 艾

  橫在鎮(zhèn)邊的一條柏油公路,左邊通往市區(qū),右邊通往縣城,去兩處的往返車程不到兩個小時,還算便利。小鎮(zhèn)就一條主干道,從頭走到尾也就半個小時。長期生活在主干道兩邊的人家都開著鋪面,做著小買賣。其它街道小巷都不做買賣,它們就像老樹的枝椏胡亂伸了出去,沒長到重點。

  小鎮(zhèn)越靠近柏油公路的房屋就越新,街道也越來越寬,甚至還零散著一兩家網(wǎng)吧和麻將館,這一段街叫做新街。沿著主干道越往里面走,房屋就越顯低矮老舊,街道也隨之變窄,最后就干脆變成了青石板路了,這一段街叫做老街。

  住在新街的人們大多是后來發(fā)了小跡,遷移到這里新修了房子,做了小生意。初始,他們的生活就是愜意,黃昏里最后一絲陽光也照射給了他們,通過那白瓷磚鑲嵌的小樓折射到大街上,再映滿他們的臉。等到天邊最后一抹晚霞終于戀戀不舍地退去時,新街已燈火通明。而那些留守在老街的主人們就像他們的房子一樣蒼老、聊奈,寂寞地倚靠在秋后的黃昏里。透過那扇扇虛掩的老式木板門望進去,一片黑洞洞,透露著寒冷。林蔦從記事起,就感受著這種寒冷。當她從這種寒冷走出去,走到新街的陽光中時,也無法感受到一絲暖意。在這里,她的冬天將提前來臨。

  她左手提著油壺,右手緊緊地捏著10元錢,媽媽叫她去新街的糧油部里面打10元錢的菜油。臨出門時,她跟媽媽磨蹭了很久,她不想去,說正在看新聞。媽媽說她懶。最后,她和弟弟猜石頭剪子布輸了,就不得不去了。一路上,她就像只幽靈一樣行走在街邊,但走得很快。她并不喜歡張望,她對自己說:這里沒有什么值得她好奇去張望的東西。她只希望別人不要張望她。她害怕與別人四目相對,害怕別人的有意或無意,害怕別人眼里那若有似無的一絲情緒,哪怕是一絲,都足以讓她受傷。她留著齊耳的短發(fā),露出光溜溜的脖頸,單薄的身材套著一件淺紅色的舊呢絨外套,這是出門時,媽媽硬叫她穿上的,說外面起風了。她條件性地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再往外套里藏了藏,今天比昨天更冷了。新街上開鋪面的人都亮起了路燈,家家戶戶都開著電視,好像一時之間,所有的聲貝都被放到了最大。人們吃著晚飯,大聲聊著,叫著,說著一些與她無關緊要的東西,她覺得暈眩。如果今天這一路沒有熟人叫她,沒有人與她搭話,她不用見到一定要打招呼的人,她不用說一句話,然后完成媽媽的任務回到家,那這趟出行就算圓滿。她總這樣怯生生的出行,然后逃亡似的歸來。

  吃過晚飯,媽媽帶著弟弟去隔壁好婆家串門子了。林蔦坐在床上望著搭在床邊藤椅上的那件淺紅色呢絨外套發(fā)愣。那臺放在柜子上面的17英寸的黑白電視,正在那里對這位三心二意的主人做著強而有力的抗議。林蔦下床關掉了它,嘴里嘀咕:又要修了啊。這臺電視是她父母結婚時置辦的,而她過了這個冬天就滿13歲了。她躺回床上,拉開棉被給自己蓋上。這個時候睡覺也未免太早了點,不過她也睡不著。她想那件淺紅色的呢絨外套,想明天的數(shù)學測試,她討厭它。她還在想明天學校的獻愛心活動那規(guī)定最少要交的10塊錢要不要跟媽媽說,她還在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去學校,她還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她又把那件淺紅色呢絨外套拿到自己手上,胡亂擺弄起來。

  林媽媽在隔壁好婆家嘶聲力碣地叫著林蔦,聽語氣是叫了很久了,已經(jīng)不耐煩了。林蔦慌忙下了床,踩著硬硬的塑膠拖鞋,她也顧不上腳下的一陣刺冷,奔到天井里應著。林媽媽叫她把天井里的衣服移到屋內(nèi),說是起風了,看樣子會下暴雨。年長的人對天氣的了解就像他們對人情世故的了解一樣深透,這兩者之間沒有什么區(qū)別。就在林蔦把十多件衣服移進屋內(nèi)的這檔空兒,天公已經(jīng)不作美的攜帶著它的雷雨閃電轟隆而至。林媽媽又在隔壁同好婆高聲說著什么話,林蔦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拿著洗臉盆奔到廚房,放在漏雨的地方接住。廚房地面沒有打水泥,如果讓雨水浸下來,那這廚房就會像下雨天的黃泥巴路,下不了腳了。林蔦不喜歡下雨,下雨天衣服曬不干,等到找不到衣服可以洗的時候,也就自然找不到衣服可以穿。她不喜歡那件淺紅色的呢絨外套,還有跟它一樣調(diào)調(diào)的其它東西。

  雷聲就像放連環(huán)炮一樣,一聲比一聲響。林蔦焦躁地在窗口高聲喚著林媽媽,這次她沒有跑到天井里,她不喜歡打雷,恐懼著它的肆無忌憚。每當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趴在枯黃落葉上面求生的螞蟻,在狂風巨浪中等待毀滅。林媽媽在隔壁應著林蔦,那似乎隔了千萬里的回應,她剛要聽見,快要聽見,但那聲音又很快被淹沒在海浪般的雷鳴中。她把所有可以關上的門都關上了。她就像只受驚的小鳥在屋子里來回亂竄,頭腦里開始想入非非,一千幅一萬幅畫面在她腦子里快速閃過:她想她應該站在什么地方比較安全,不會被雷擊中。她選擇站在墻角,心想如果房子塌了,墻角也許安全點。這時,她又發(fā)現(xiàn)了那像蜘蛛網(wǎng)一樣胡亂扯在屋頂?shù)睦想娋,又害怕萬一閃電一不小心擊中電線或者電線太老舊了,再或者電線浸了水,然后漏電了,站在墻角會被電到。這樣,她又奔回自己的房間,爬到床上。心想,到床上可能更安全些,因為床是木頭做的,能夠絕緣,而且床在墻角,如果屋子塌掉,被當場擊倒的機率也許會小一點。她似乎還是不安心,又想外面的門自己倒底有沒有關,她越想就越感覺好像沒有關,越想就越不安,越想就越糊涂起來:外面的衣服倒底有沒有收完呢?廚房漏水的地方有沒有找東西接住呢?灶上面的蜂窩煤有沒有換新的呢?好像換了,又好像沒換。她就這樣陷進了無數(shù)自我否定的泥潭里,但她又挪不出絲毫力氣去支配自己的行動力。此時,她感覺自己的全身似乎只有腦子是活的,就像錄音機里面的空白磁帶在一種力量之下加速運轉。而除腦子以外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她支配不了。她就在千百次否定中,又千百次肯定,在無數(shù)次肯定中,又猶豫不決。終于,林媽媽的開門聲,弟弟的鬧嚷聲把她從一個遙遠的地方給拉了回來,喚醒了她全身的所有關節(jié),她似乎都聽見了它們一個個復蘇而發(fā)出的“格、格”聲響。她飛奔出小屋,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在這場戰(zhàn)爭之中,她最終獲得了自由,她慶幸沒有被倒塌的房子壓倒,也沒有被雷電擊中。她請求與林媽媽一起睡,這樣會更安全些,至少在今晚,她這樣想著。

  林蔦躺在母親的身邊。側過身,望著坐在旁邊織毛線的媽媽,那是給弟弟織的一條圍脖。她只有35歲,此時那披散的頭發(fā),仿佛泄漏秘密的犯罪者自責的搭落在那里,那藏在發(fā)絲間的白發(fā)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讓林蔦覺得恐慌。媽媽開始老了,她心里想著。媽媽被生活所累,或者是被這個家所累。反正,媽媽是個苦命人,勞碌命,街坊鄰居都這么說。

  林蔦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特別懼怕穿著整齊,夾著方塊公文包,吃公家飯的人。每當他們上門,林蔦就會躲在小屋里不敢出來。他們不同于那些要債的親戚朋友。親戚們一般就是單槍匹馬指著你家屋門或者本人破口大罵,罵完一通回去吃完飯下次再來。而公家人總是四五人成行,有時再多點,他們都是早上來。來到你家之后不罵不鬧,不聞不問,他們沉得住氣。只需坐在你家屋里不走,坐到什么時候都沒有關系,直到你拿出錢。這個時候,林蔦的媽媽就會像游魂一樣跑出去到處求人借錢,大家都知道鎮(zhèn)政府的人坐在林家要錢。好不容易借到了錢,天也黑了。盡管只是2千塊錢。她很同情媽媽,也完全能夠理解媽媽那個時候的心情。這些事情,是長年在外打工的爸爸沒有感受過的。承受這種經(jīng)歷的感覺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她相信這是媽媽寧愿扛100包沙袋,也不愿意面對與不想讓兒女們看到的事情。林蔦有時會想:媽媽為什么要嫁給爸爸?就算嫁給個農(nóng)民,也至少比嫁個既沒土地、也沒文化的工人階級強吧,這年頭,工人不比農(nóng)民日子好過。要知道媽媽也讀過一些書,要不是當初高二輟學嫁給了林爸爸,她也可能讀大學。聽說媽媽那時的成績是很好的?上寢寷]有別家的女人那么幸運,在風雨中度過了十多年,操持了十多年,也沒有等來丈夫的發(fā)跡,他仍然像她當初嫁給爸爸時的一貧如洗。每當親戚朋友們,甚至包括林蔦的爺爺奶奶一起嘲諷林爸爸沒本事,屬雞命的時候,她媽媽在極力維護丈夫尊嚴的時候又是一副什么樣的心情。而她總是對自己的兒女說:你爸爸勤奮,能吃苦又節(jié)儉,而且老實又顧家,只是發(fā)不了財。

  “你怎么還不睡!”林媽媽發(fā)現(xiàn)了神游的林蔦。這會兒,躺在她倆腳下的弟弟早已熟睡了,母親起身為他挪了挪被子,然后繼續(xù)織著毛線。“媽,學校要明天交10元錢!”林蔦說。她注意著母親,她對母親那種為難、猶豫、苦惱的神情似乎已迫不及待了。果真,母親手中的活頓了頓。臉上的表情開始不大自然了。“如果沒有就算了!”她知道會這樣,她就知道,但又忍不住抱有僥幸心理。她背過身,不再看媽媽。“你爸爸也沒有寄錢回來,離我發(fā)工資還有半個月時間,10元錢可以做幾天的菜錢了!”林媽媽一邊說著,一邊下了床。她去水瓶里面倒開水,她覺得嗓子眼有些干澀,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她喝完水,然后坐回床上,為林蔦緊了緊邊上的被子,然后繼續(xù)做自己的活。“如果不是一定要交的錢,就跟老師說咱們沒有。我們做父母的不是造錢機,想什么時候拿點就拿點!”好像手中的毛線露了幾針,下面織好的露出一兩個小洞來,她只得把前面一圈織好的給拆了,口中不禁低咒了幾聲。“我們家不比其它家,你不能跟別人去攀比,那根本比不來。我和你爸爸都沒有正式的工作。你倒是想想,為什么同樣交那么多學費,別人的成績就比你要考得好。這個你怎么不去比一下呢!”“你也給媽爭口氣回來,你奶奶是怎么對我們的,你們林家這些親戚都是些嫌貧愛富的,他們有哪一個是把你爸爸當大哥看的。你都13歲了,應該也會看臉子了!”林媽媽說到這會兒,嗓子眼越是干澀起來,她索性起身端了一個木凳放在床邊,然后把水杯擱在上面。她放下手中的毛線,開始不停地喝水。“日子再苦,也沒餓過你們一頓飯,想想我們小時候的日子那應該算苦吧,不也過來了嗎……”她似乎還想說點什么,但好像沒辦法再說下去了。這次她沒有再喝水,而是去了廁所,很久都沒有回來。林蔦聽見那邊廁所里傳來母親兩聲干咳聲,像是在清理什么東西似的。

  林蔦把頭埋在被子里,她害怕媽媽的聲音,害怕看到媽媽那張表情復雜的臉。她的臉上傳來一陣冰凍的刺冷,一把摸上去,原來是一臉淚水。屋子里的燈光是昏暗的,雨后的空氣里透著一股子腥味兒,讓人喘不過氣。半夜,她做了一個夢:夜黑風高下,有一個人在她家門前鬼祟,透過門縫朝里面窺探著。這時,那扇門板竟然一瞬間變得破爛不堪,搖搖欲墜。那個黑影不費吹灰之力就這樣走進了屋子……林蔦從夢中驚醒,那一身冷汗已浸濕她的內(nèi)衣,她睜大眼睛,怕一眨眼就又回去了,她總是做這類似的夢。這一晚她沒有睡好。等到清晨第一道光線從青瓦縫里瀉下來時,她又犯起困來。林媽媽今天比以往起得早了許多。她在廚房里、外屋里開始來來回回的做起事。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沒有太陽,也沒有希望。這是一個陰天。傍晚,林蔦就像只受傷的小貓,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小窩里。她的身上就剩下一件單薄的秋衣,那件淺紅色呢絨外套被她脫下來掛在書包上。她就是這樣回來的,但并不感覺冷。媽媽還沒有下班,弟弟也跑到媽媽那里去了。家里就剩下她一個人。老街總是比新街要提前天黑。但她并沒有開燈,沒有放下書包,她飄到天井的小木凳上坐下了。頭上的那片天,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見。就像她的預感一樣:全班同學就她一個人沒有交那10元錢。老師冷冷地說:“10塊錢都沒有嗎?”她不說話。同學們都詫異地望著她。老師從她身邊走過時帶來的那一陣冷風,讓她整個身體冰冷顫抖。那件淺紅色的呢絨外套更讓她無地自容。

  為了避開同在一所學校上學的表姐,她故意繞過隔壁班來到自己的教室。但那一抹淺紅卻還是被表姐逮了個正著。表姐雙眉飛揚,眼神輕笑,因為一切是預料中的事。“你穿著還滿合身的嘛!我媽什么時候拿給你們的,我都忘了我還有這件衣服。其實看看,也還蠻新,其它那幾件,其實我都還可以再穿的!只是沒記起來!”“那,我叫我媽拿回給你吧!”林蔦怯生生地說。“你穿過的還拿給我!”表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甩頭離去。很快,這個消息不脛而走。整個年級的人都知道她穿的是她表姐的衣服。“聽說她沒有一件衣服是她自己的!”“怪不得連10塊錢都交不起呢!”這些背后的耳語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仁慈了。總比那些當著她的面讓她難堪的人要好很多。她很想站在頂樓上,放開嗓門對全世界的人宣告:我家就是窮,我就是穿別人的舊衣服,我就是沒錢,又怎么樣!但她最終并沒有這樣做。

  秋風又把它的思緒吹到了好多年前,那時她九歲。一天晚上,爸爸心血來潮,把放在大木箱底的一大疊淺灰色的紙拿出來,說是給她做作業(yè)本。爸爸很認真的用直尺量著作業(yè)本的尺寸,然后用小刀細細地裁開,一頁一頁的。她欣喜地跟著爸爸做。原來這樣也行。爸爸說,這是以前用來包面條的,放在這里也浪費,現(xiàn)在利用起來,也可以少買幾個作業(yè)本,只是用于寫家庭作業(yè),應該沒事。林蔦很開心,她覺得爸爸很會想辦法。最后,爸爸把裁好的紙再一頁一頁的用線仔細的縫連起來,很快,幾個作業(yè)本就這樣做出來了,她好喜歡。那晚的家庭作業(yè)她比任何一晚都要寫得更工整,更仔細。第二天,數(shù)學老師走到她的座位前準備批改她的家庭作業(yè)時,驚異的發(fā)現(xiàn)了她不一樣的作業(yè)本。老師賭氣似的在她的作業(yè)本上使勁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叉,鋼筆尖劃破了紙張,鮮紅的筆水跟著往下浸。老師氣惱地將作業(yè)本扔到了桌子下面,林蔦鉆到桌下去拾。她驚覺:原來在自己眼中那么可愛的東西,在別人眼里卻不可愛。她對爸爸說:老師不喜歡,下次可不可以不用它做家庭作業(yè)了,就當草稿紙吧。

  思緒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很遠。天黑透了。巴掌大的小天井,好像剛好把她給裝下。她突然覺得很冷。這會子,有人在外面敲門。她不出聲,想制造沒有人在家的假象。但那個人似乎鐵定里面有人,她一個勁兒地敲,使勁地敲,越敲越響,好像巴不得把門給捶爛。林蔦知道,敲門的人是表姐。表姐一定會敲到她開門為止。她投降了。門開了。“你在干嘛!敲半天都不開門。燈也不開!”“我在廁所里面,你找我有事!”林蔦打開小屋里的燈,桔紅色的燈光照耀著小屋,空氣里像透著朦朧霧氣,濕濕的。林蔦和表姐擠在這個不到12平米的小屋里。屋內(nèi)就一張?zhí)僖。表姐坐在藤椅上,林蔦坐在床沿。兩個人一向沒有太多共同話題,盡管表姐只比她大兩個月,但這跟年齡無關。表姐穿著一件淺棕色的高領羊毛裙,剪裁合身的一直貼到膝蓋,下面套著一條緊身棕色連襪褲,腳下踩著一雙深棕色的短靴,露出一節(jié)曲線修長的小腿。盤著頭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也顯得脖頸修長。表姐遺傳了姑媽的姣好容貌,也像姑媽一樣擅于修飾和裝扮。表姐不是來這里陪著“土炭”看電視的。土炭,家里親戚都在背后這樣形容林蔦。表姐睜著大眼睛驕傲地審視著這個豆芽般細弱的表妹,對她今天在學校里所遭遇的一切心知肚明。但她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平靜得像一團死水。這并不是表姐想看見的。她現(xiàn)在這副表情在表姐看來那就是一種不屑和無聲的對抗。 “叫你媽買個電視,重新再買個黑白的也比現(xiàn)在這個強!”“剛修過,效果比之前好多了!”“星期天要不要去二舅家吃火鍋,二舅媽給我買了一個這么大的毛茸娃娃,加上以前三舅、四舅買的玩具,我的床上都放不下了,看來要送點給別人”“噢!”林蔦應著,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她也不想惹惱她。“你不去?”“二叔沒有叫我去!”“你都吃些什么東西!別人的身材都是圓的,怎么你的身材那么扁扁的!”“這我倒沒有發(fā)現(xiàn),是嗎?”林蔦小心翼翼地瞟向她,再瞅了瞅自己,果真如此。“你的床上怎么這么空蕩啊,女孩子怎么能連一個公仔都沒有呢。要不,我送你一個?”“不用了。”林蔦知道,她如果繼續(xù)陪著表姐坐下去,表姐會一直喋喋不休。“我要去做飯去了!等會兒我媽回來沒飯吃!”她說完就要起身。表姐不悅到:“真沒勁,別人每次想找你好好玩會兒,你都這樣。叫你來我家你又不來。天天窩在自己家里干嘛。∧阒恢,我媽她們都說你是老太婆裹了小腳出不了門!”林蔦沒有出聲,自顧自的向廚房走去。表姐又在那里咬牙切齒的不知低語著什么。隨即,林蔦聽到“砰”的重重關門聲。表姐終于走了,她把取笑林蔦作為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調(diào)味劑。像這樣每隔一天兩天就會上演的類似對白,林蔦已經(jīng)熟識了。

  這天開始,林蔦寧愿穿補丁的衣褲也不會再穿別人的舊衣服了。林媽媽知道原由后,氣惱得想把這些衣服送回去,但林蔦阻止她,說送給鄉(xiāng)下的表妹吧。在不久爆發(fā)的一場家庭戰(zhàn)爭中,這些舊衣服又被當作重型炮彈,狠狠的給她們家來了一下。林蔦的大姑在一堆街坊鄰居的圍擁中,指著林家的大門破口痛罵:我們家哪里對你們不好了!看你家林蔦窮得連條褲子都沒有了,我給我女兒買的那些衣服,她自己都舍不得穿,哪件不是給你們了。我家沾上你們這窩窮親戚,不但不念好,還給臉子看!我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你們母女窮死也沒人理!”林媽媽躲在屋里只是嚶嚶地哭。6歲的弟弟這會兒也不鬧了,蹲在天井里瞅著螞蟻洞發(fā)呆。林蔦站在母親的身邊,她靜靜的站著,沒有聲響。但她沒有哭,她從來沒有因為他們家的親戚流過一滴眼淚。

  她們家沒有親戚上門。她們也很少上親戚的門。過年過節(jié),如果一定要走走形式,大家也是像走過場一樣,上了門就出了門。林蔦打從記事起就知道親戚們不喜歡她。說她不會叫人、不愛說話像個啞巴;不愛笑,像誰欠她十萬八萬似的;還說她長著一副黑臉黑相,活像塊“土炭”,一副豆芽身材,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她已經(jīng)習慣了,但有時還是會難受。她不愛照鏡子。從小到大,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因為從來沒有人說過她長得好看。表姐是公主,即便她爭強好勝,脾氣火爆,但親戚朋友們早已默許這本應是公主的氣質(zhì)和脾性。而她則是個丫頭,即便是故作乖巧,處處陪小心,但親戚朋友們還是聞到了她那透著窮酸味的孤傲,顯然不討人喜歡。這天,奶奶好不容易送她兩個發(fā)夾,即便自己留短發(fā)不能用,但也愛不釋手的懷揣起來。她的表姐就像偵察兵一樣從天而降,告訴她:奶奶先拿給她選過了,這幾個都是她覺得太土不想要的。奶奶說沒關系,選剩下的拿去給林蔦。事情的開始到結束只不過一個小時而已。后來她想想,也認為這樣才符合情理。她把它送給了隔壁棉花匠的養(yǎng)女,因為她用不著。

  林蔦同棉花匠的養(yǎng)女關系最要好。在她的生活中棉花女是最忠實最可靠的聽眾和玩伴。林蔦在她的面前總是活躍的。棉花女比林蔦大兩歲,她讀了小學二年級就輟學了。她不是棉花匠夫婦的親生女兒,他們的親生兒子正在外面讀大學,逢年過節(jié)才見得著人。棉花女特別勤快,屋內(nèi)屋外,前前后后總是不停歇地干著活。她倆經(jīng)常玩在一起,連燒火做飯都在一起。她們也時常會在一起睡,唧唧咕咕聊到深夜。棉花女在受氣時、傷心時會說:真羨慕你!林蔦每當這個時候就會自我嘲弄地說:我有啥羨慕的!但棉花女的這句話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安慰和鼓勵。她對自己說:自己還有什么地方不滿意的呢。她在她的身上尋找到了平衡點、支撐點。書本上的密密麻麻,父母的喋喋不休,需要時她總會在心中默念。但它們遠遠不及棉花女這個活生生的人來得有實效。她就是她的云南白藥。

  有些東西也說不清是先天的,還是后天的。也不知道是看透了,還是扭曲了。她是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在小鎮(zhèn)上,像一只卑微的螞蟻。她的朋友也沒有變多一點,她的表姐也沒有對她仁慈一點,她的親戚朋友也沒有對她另眼看待一點,她更沒有變成讓別人另眼相看的樣子。她還是她。一樣怯生生地出行,再逃亡似的歸來。

  這天,是她中專畢業(yè)的日子,過了這年冬天,她就滿18歲了。第二天,她離開了小鎮(zhèn)。當晚,母親嚎啕大哭了一場,因為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讓她帶走。差不多兩個星期之后,她的街坊鄰居和親戚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問了:你們家林蔦去哪里了……

  她來到了一個陌生新奇的世界。這里不是小鎮(zhèn)。在身處異鄉(xiāng)的日子里,她也受過氣,也吃過苦,但她大部分的時間是快樂的。她從來不相信運氣會自己跑到她的面前,因為經(jīng)歷從來沒有證明過這一點,她只相信她自己。她也從來不求于人,因為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她總是爭強好勝地工作著,生活著,她認為這樣才能得到自己所要的,而且不會被人欺負。但她還是常常會做多年前那個同樣的夢,仍然會從夢中驚醒。這個星期天,林蔦站在站臺上等公車的時候,旁邊的幾個人都對她側目。她聽見她們說:這個女孩子真漂亮,好有氣質(zhì),她是做什么的?她猛然驚覺:原來自己并不是塊土炭。

  當她收獲頗豐的從購物城里走出來時,她看到的是一片廣闊的天,有太陽,有希望,這——是一個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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