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這些天來我常常想起那樣一個下午。
那是一個寒冬的午后,母親要給小麥噴農(nóng)藥,喊我去,我不情愿地說:“我又不會噴藥,讓我去干什么?再說我還看書呢?”
“不是讓你噴藥,因?yàn)閲妷靥粒冶巢簧霞,讓你去幫我往肩上送噴壺?rdquo;母親小聲地說,你可以帶書去,坐在井邊看。
我滿臉不高興,又實(shí)在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只好去了。
天昏沉沉的,寒風(fēng)也呼呼地刮著,小麥被凍得硬硬的。所以走在地里要格外留心。我?guī)湍赣H背上噴壺之后,便坐在井邊,毫無意識地看著她緩緩地在地里移動。
噴農(nóng)藥是小麥生長期必須的一道勞動工序,噴的藥的主要作用是除草。就是用定量的藥兌上定量的水裝在噴壺里,然后左手操作壓桿,右手揮動噴嘴,均勻?yàn)⒃诿恳豢名溩由。噴壺裝滿至少三四十斤重,每次回來,母親的背都是濕漉漉的。
“媽,下次不要背這么多了!”我說。
“傻丫頭,好不容易來回跑一趟,太少了不值得。”母親說。
“讓我試試吧。”我的語氣明顯缺乏誠意——我實(shí)在畏懼這個充滿怪味的東西,何況又那么重。
可是我已經(jīng)16歲了,目睹母親的勞累而無動于衷,我又感到愧疚。
“不用了,你不會,再說我已經(jīng)沾了手,就別再沾你了。”母親說:“你看書吧!”
我在心里暗暗長噓一口氣,居然覺得如釋重負(fù)。
最后一壺藥噴完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
“怎么樣,冷不冷?用桶在井里提水很沉吧!”
“還好,水不是很沉。”我很隨意地說。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閑話回了家;丶液蟮那樾挝矣浀貌惶宄,只知道母親吃過飯后就躺在炕上,一睡一整夜,而我則抱著我的書一直看到最后一頁。
一晃五年過去了,我一直清晰地記著這件小事,這件我們母女生活中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實(shí),這不是件小事。
大千世界,父母對兒女的溺愛有各種各樣的方式,富貴人家兒女一擲千金,小康門戶讓兒女精吃細(xì)咽,而我的母親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一個年近半百的母親,對我的溺愛就是那個寒冬午后在井邊戴著手套的溫暖。
16歲的我,身體懶惰,心靈浮淺,矯情地謙讓也讓母親感到滿足,而我坦然地享受著,更使她感到安慰。
天底下,有哪一種愛和母愛一樣呢?
其實(shí)那天下午坐在井邊的我并沒看一頁書。而是把母親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那一天我終于明白:母親對我的愛,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河;我對母親的愛,則是一條喧囂急躁的小溪,永遠(yuǎn)永遠(yuǎn)只能是她的支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