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覆地后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
又是一年金秋，陽光和煦，深藍色的天空在無盡的向遠方延伸，天高地闊，大地一片深沉。山川相對，大河奔流不息，遠望大地一片寬廣，高山險峰巍峨挺立，層層樹林密密如注，蒼勁頂天。
蒼穹下，雁聲陣陣，鷹擊長空，大地紅黃淺綠交織一起，翩翩葉下，盡染乾坤。這就是北國的秋，江山無限，山河遼闊。望著遠處小小的一點，便是京城了。
古樸的城墻沐浴在夕陽的余暉里，城郊的大街上空闊寂寥，稀稀拉拉沒些人煙。又一片葉子在風中飄落，緩緩落下，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這片沉寂的土地。
街邊的那棵古榆下，兩個做買賣的人無精打采的坐著。癡癡地看會兒天，又木木地打量著過往的行人。“哎，我說咱們回去吧。”靠著古榆坐在毯子上的矮個瘦子把頭轉(zhuǎn)過去抬起來對同樣也靠著樹的斜眼高個瘦子說道。高個有凳子，有些居高臨下的感覺，一條腿搭在長凳上，一條腿晃了晃，撇了一眼矮個:“急什么，回去還不是餓著。”說完，又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矮個也嘟囔了幾句，便又兩眼空洞，癡癡地看著眼前。
又一陣風刮過，天是越來越冷了。讓人由不得哆嗦著。街上的人是越來越少了，誰也不會去光顧他們的生意。高個瘦子也準備打退堂鼓了。突然，一個空洞低沉的聲音飄來：“買幾根蠟燭。”高個的眼里頓時閃過一絲亮光，臉上堆起了笑容。可是，又在電光火石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眼前這個比他們還干瘦的老頭，還弓著腰，一搖一擺的，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的不像樣了。說實話，就連守備府門前的乞丐都比眼前這人有氣色。這樁生意八成是不要指望了。
果然，那人在問完蠟燭的價格后，搖頭嘆息好一陣子，但又遲遲不肯離去，手里反復拿捏著幾枚銅錢，神情恍惚，自言自語道：“不夠啊，不夠啊。”這愈發(fā)讓高個不耐煩了：“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就走開”。“我沒那么多錢，可不可以賒賬呢?”老人支吾著問道。“什么?你還要賒賬?”高個的眼睛立刻瞪的像銅鈴鐺一樣的大:“香燭都買不起，干脆就別祭了。”老者一聽，又很拘謹?shù)卮炅舜晔�，準備離去了。
就在這時，高個突然眼睛又亮了。他盯著老人腰間的牌子，隨即伸出手準備拽過來：“你這個牌牌可是值幾個錢嘞，看在你誠心要買的份上……”老人猛地一抬手打開了他，情緒十分激動：“不許碰它。”
高個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震驚了，隨即反應過來一臉的怒火和不屑。他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東西，這老頭誰呀?不識好歹。”這時，坐在地上的矮個瘦子緩緩開口了：“他是個太監(jiān)。”高個更加不屑了:“太監(jiān)?哪有這么落魄的太監(jiān)，昌平那些守備太監(jiān)可是一個個耀武揚威的。”矮個從鼻子里冷哼一聲：“那要看是誰的太監(jiān)了——放著宮里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出來給舊主守靈。”高個愣了愣，也沒再說話。
風又吹下幾片枯葉，街上愈發(fā)的冷清了。矮個把頭向后靠了靠，看著天發(fā)呆。高個也呆呆的坐著，不知在想什么，縮了縮衣服，竟然打起了瞌睡。“我用這只雞換你的香燭，夠了嗎?”老人又出現(xiàn)了，一手拎著剛從家里殘破小院中取出來唯一的一只雞，神情專注，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高個一個激靈，嘴巴張的老大。矮個也一個哆嗦，沒反應過來。高個盯著雞，半晌才說道：“夠了，夠了。”矮個開口了：“夠是夠了，但只能給你二十錢。”高個隨即對矮個說道：“干什么呀，給他那么多。”老人沒有理會，緩緩說道：“我還要一點茶葉。” “只有碎茶。”兩人異口同聲。“好。”就這樣，這樁買賣算是在老人干脆的一句“好”中結(jié)束了。老人離去了。遠遠還聽得矮個在那里嘟囔著“這餓了一下午……”。望著老人緩緩遠去的背影，高個不由得說了一句：“這真是個前朝余孽啊。”
入夜，夜幕沉沉，大地一片寂靜。樹影斑駁，花草萋萋，風一陣一陣地吹過，在尋覓它的歸宿，不住地嗚嗚響著。清冷的月光傾瀉在地上，如寒霜鋪地。云越來越密，幾乎遮住了月亮。天空中，月亮若隱若現(xiàn)，厚厚的云層，慘淡地透出幾點淡淡的光暈。風吹草動，沙沙作響。諾大的京城，在風中只聽得草聲，一片漆黑，只有遠遠一小點燈火閃閃，一片荒涼。
烏云越發(fā)深厚，空中云霧淡淡，明月幾時有?昏昏月下，一個孤影蹣跚，緩緩走著，穿過一片又一片黑暗。終于，眼前開闊，點點月光如積水敞開在一堵長墻的門前。孤影推門而入，陳舊破爛的木門吱呀作響驚起一片寒鴉。院內(nèi)，荒草萋萋，月光下更是凄涼。透著月光，孤影的面容清晰---是那個買香燭老人。他走進大殿，失神地望著里面，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模糊，空靈起來，仿佛能洞察一切。呆呆站到殿門口，他借著月光看著墻上退了的漆皮，眼里更加模糊，一步一步踱到了一座碑前，點上了蠟燭，望著撲騰的火苗，他陷入了沉思，往事浮上心頭……
“公公饒命。”一聲悲憫的哀求，那時他才是個毛頭小子，什么都不懂。地上一片水跡，還散落著瓷碗碎片。兩個領事模樣的人不依不饒，指手畫腳。他，只有不住地跪在地上磕頭，不住地喊求饒�？墒�，依然無法逃脫被懲戒的命運。耳邊滿是責罵他不小心當差，驚擾圣駕云云。“你們，和他耍什么威風呢?”一個溫厚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就在跟前。“啊，陛，陛下。”兩人瞬間驚恐萬狀。
他，也吃了一驚，是陛下。當他哆嗦著抬起頭時，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伸了下來。“起來。”是陛下在對他說話。是陛下，陛下在拉他起來。他仰起頭，呆呆望著陛下英姿。陛下的目光似水，柔聲問他燙著沒有，還看了看他的手。
隆冬烈風刮過，他手上的凍瘡隱隱作痛。可是，被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握著，他不覺得凍。“好多傷啊。”陛下的眉頭皺了皺，片刻沉默，從懷中取出手爐送給了他。“冬天的時候，把它捂在手上，籠在袖子里，像這樣。”當陛下看著他時，發(fā)現(xiàn)他捧著手爐，呆呆望著自己，眼里滿是淚花。“這樣，便不會再冷了。”陛下把剛才的話補完了。
一陣風刮過，寒鴉又叫了兩聲。他顫抖著掏出一個小包，小心地打開了當年陛下賜給他的手爐，失神地望著，臉上百感交集。他當時懵懂年幼，只是癡望著陛下，感激不勝言表。還未曾感激，陛下便已走開。到門口時，陛下還頓了頓，把頭擺向側(cè)面，只是沒有轉(zhuǎn)過來。他哭喊著：“陛下”。
仿佛哭了多少年，他現(xiàn)在老淚縱橫，淚眼如絲，聲音沙啞，于這漫天混沌中喊出“陛下”。多少年前如歷歷在目，陛下仿佛剛走。他依然清楚地記著陛下轉(zhuǎn)身要走時，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深切的看著他，好像沖刷走他所有的煩惱。他伸手向前，朦朧中陛下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眼前，陛下眼里滿是失落和無奈，可是依然如水平靜，清澈。陛下?lián)u搖頭走了，化作眼前高大的石碑。他忘我地撫摸著，眼中無限苦楚。擦擦灰塵，大殿里一片煙霧繚繞，伴隨著陣陣茶香，燭光一閃一閃。
大殿一片昏暗，唯有碑前他點的幾只蠟點點發(fā)光。印著燭光，他更加滄桑落魄。泣聲不�。�“陛下，老奴力竭矣。”燭煙飄飄散向殿外，飄上樹梢。此時，云散了，月光透過院落，撒向殿里。古樹寒鴉，無盡凄涼。月亮愈發(fā)的圓亮了。“陛下，中秋矣。”老人長跪�；厥淄�，浮生若夢，喉中哽咽，千言萬語難言。伴著月光，老人身前碑上的大字豁然清晰：大明莊烈愍皇帝之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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