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子心無盡,舊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呈痕新。見面憂清瘦,呼兒問辛苦。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fēng)塵。
——蔣士銓《歲暮到家》
我很信任媽媽,至少如今是這樣的,盡管我們不怎么密談,我也從不對她撒嬌,但我就是信她。
母愛是最慈祥溫暖的愛,但我印象里的母親卻是不一樣的,永遠(yuǎn)都是黑著臉,鮮有笑容。我怕她,周圍的孩子也怕她,以至于長這么大,我都不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什么樣的,不知道撒嬌是什么感覺。我一直以為母親不愛我,至少是妹妹出生后就不愛我了。小時候沒少挨打,挨打的理由,不是馬虎把這個丟了,就是把那個打壞了,她老說“你就是欠收拾,啥都做不好,現(xiàn)在不讓你長點(diǎn)記性,以后不知道要闖怎樣的禍。”爸媽他們都是農(nóng)民,雖然是初中文化,但他們接受的教育理念卻是棍棒底下出好兒女。那時我不理解就總在想:我肯定不是她的親女兒,親媽媽怎么會那么狠心打自己的女兒,總有一天我會回到我親爸媽哪兒去的。
依稀記得,有一次我?guī)妹萌ネ鎯海劭疵妹靡さ沽,我撲了過去,也許,是不想自己因?yàn)槊妹盟さ苟ご,也許……結(jié)果,妹妹因?yàn)槲业谋Wo(hù)安然無恙,而我的膝蓋卻磕在石子兒上,不停的流血,至今還留著疤。不敢去看醫(yī)生,怕母親罵我,只好抱著妹妹一瘸一拐的回去坐在門口等她回來,雖然很疼,但也不敢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回來了,看著我受傷的膝蓋,臉上陰云密布,從我懷里抱走妹妹,翻著妹妹的衣服,摸著妹妹的頭,不停地檢查看哪兒傷著了,還不忘呵斥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不是說了別亂跑么。然后她把我送去醫(yī)生那兒包扎,她沒有陪我,而是自己急急忙忙回家了。清洗傷口時,不知是因?yàn)樘圻是因?yàn)槲掖罂蘖似饋,醫(yī)生把我抱在她溫暖的懷抱里,溫柔地哄著我說,不疼不疼馬上就好了啊,乖……我想,那刻我是恨她的吧!那年我六歲,妹妹六個月。
上學(xué)以后,她也從未關(guān)心過我的成績和生活。我從五年級便開始住校,她從未問過我在學(xué)校的情況,家長會也只是偶爾到席。每次看到別的同學(xué)拉著媽媽的手撒嬌說笑時心里就特別酸楚,只好一個人默默的躲去宿舍流淚,我的媽媽呢?我從剛開始的不開心到埋怨再到后來的習(xí)以為常。然而,她對待妹妹卻不一樣,常常去詢問,還去探望詢問,家長會無論多忙都會抽時間去。每次看著她們有說有笑,看著妹妹不停地向她撒嬌,看著她笑容滿面,就覺得自己像個外人,默默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沒事兒,反正我不是她的女兒,不愛我算了。
六月,高考失利,我不敢對任何人說,更不敢告訴她。晚上,她的電話來了,有驚喜,卻也惶恐,遲遲不敢接,拿著手機(jī)看了半天。后來接了電話我哭著說了自己的分?jǐn)?shù),差四分,心里想著:罵吧罵吧,我也盡力了,反正你從來都不在乎?沙龊跻饬系氖牵龥]有雷霆般的咆哮,沒有滿不在乎的語氣,只是平和的說:“即使給你加上四分又能怎樣,還不是不能上個好二本,還不如踏踏實(shí)實(shí)的上個好點(diǎn)的三本,自己好好選學(xué)校,然后重新好好努力,總會有出息的,哭又不能解決問題。”聽完她的話,我惶恐不安卻也感動:“其實(shí),我只是想讓你驕傲,想讓你露出笑容,想證明我其實(shí)很優(yōu)秀,可是,卻差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運(yùn)氣。”說罷,捂著被子痛哭起來。
上了大學(xué)后,我們有了第一次爭吵鬧矛盾,是如她所料的。因?yàn)槲业鸟R虎和單純被騙,她氣急了,狠狠罵了我“你咋永遠(yuǎn)都不長心,小時候挨打都白挨了,小心一輩子都買教訓(xùn)。”那會兒特別委屈,怎么會有母親這樣咒自己的女兒呢,我像小宇宙爆發(fā)似的反駁道:“你又沒告訴過我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本來就不聰明,反正你都不關(guān)心的,你啥都不了解,就只會罵人。”說完這些話我就迅速掛了電話,太心虛。從小到大我從不敢反抗她,她罵我打我我都只是默默的承受著,最多哭一下。于是,賭氣又心虛的我一個多月沒打電話給她。過了好些天,姐姐打來電話:“你也別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媽的脾氣,又倔心氣兒又高,啥都得聽她的,而且她也是擔(dān)心你啊,只是說話不好聽,理解下她,給她打個電話吧,最近老是給我抱怨,說你好久不打電話了,以前,有事兒沒事兒就會打電話問一下,現(xiàn)在是完全不打了。”聽完,回想了下,本來就是我錯了,她只是想讓我記住教訓(xùn)而已,只是那會兒本來就自責(zé)又全都是指責(zé)就爆發(fā)了,我不也對,妹妹老抱怨:“媽媽把好的全給你了,缺點(diǎn)全給我了。高個子、瓜子臉、雙眼皮,是你的;倔強(qiáng)、固執(zhí)、高傲中帶些幼稚,是我的,永遠(yuǎn)都長不大。”原來我有的是她骨子里的本質(zhì)啊,我怎能不是她的女兒?我不是一直都在繼承她的所有嘛!后來我和媽媽和好了,自此也就越發(fā)的信任她了,她會挑我的毛病,我遇困難第一個會找她。
后來,我終于知道,她不陪我去包扎是因?yàn)槊妹靡粋人在家,需要照顧;打我罵我,只是希望我能知道痛,長記性,少犯錯;不問我學(xué)習(xí)是因?yàn)槲铱偙憩F(xiàn)的太好,讓她太放心,以至于高考失利她難以置信,卻還要盡力安慰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原來,一直是我小肚雞腸,每個人表達(dá)愛的形式不同,我卻以自以為是地用假想創(chuàng)造了母愛,而忽視了她本就和我一樣不善表達(dá)。我一直以為她是堅強(qiáng)不會倒的強(qiáng)人,卻不曾想到在女兒面前她也只是個柔軟的母親,她也會傷,她沒說,我沒發(fā)現(xiàn),就這樣誤解了。
媽媽,對不起!我是第一次做女兒,所以我會吃醋,會幼稚,會耍小脾氣,我想要全部的愛。但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在做我媽媽的時候還沒學(xué)會如何好好的表達(dá)愛,從被人愛到愛人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直到有了妹妹,媽媽慢慢地學(xué)會了愛,就全身心的投入了。以前,我不懂,不理解,媽媽也還年輕,也不成熟。我用幼稚拒絕和隱藏了她對我的好和我對她的愛,她用不聰明的不解釋包容了我的鋒芒和她的默默付出,F(xiàn)在,我長大了,媽媽也漸老了,盡管我們依舊羞于表達(dá),可總歸理解也明白了。有些愛總是理解的太晚,成長的太慢,但總會來的,因?yàn)闀r間就是最好的“肥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