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在鄉(xiāng)里,地方極美。山?jīng)]那么瘦削綿綿展開,水也不是過分的急,唯獨大一點的河會聽到水在敲擊石頭。其余,若你腳踩船上,便感到水浮船面那輕微的彈力。可能是環(huán)境緣故,這里人也很有靈性,儼然是那自然中的一物,并于這喧鬧大地的一隅平靜生活。
椽子架著的腳樓矗在岸邊,酒家老頭安靜地在抽煙絲,太陽西沉,他思索著窗外那條黃酒釀成的河。
“爹爹,我回來了。”小女兒在底下喊道。
“慢點兒,慢點兒。”酒家老頭轉(zhuǎn)身望著從樓梯剛探出腦的小女兒。
“爹爹。”小女兒又叫了一聲走到桌子前。
“酒送了?”
“送了!”小女兒端起桌上一個瓶罐邊喝邊用喉嚨咕嘟出兩個不成音的字。
“爹爹你不曉得,姐姐那小丈夫真逗,會跑的人了睡覺還要吃姐姐奶。聽那家人說,哭了都不要他人樓,偏要姐姐哄她,你說惹不惹人。”小女兒擦完了嘴。
“哦。”酒家老頭抽完最后一口煙。
“我過去時,姐姐正和小丈夫玩,她叫他小弟。”
河對岸,小弟手牽著一只梅鹿亂跑。
“小弟,別調(diào)皮! 小弟,聽話!”
小弟發(fā)現(xiàn)姐姐追上來,開心地大叫。姐姐編了只柳帽戴在小弟頭上,而一旁的小鹿剛從驚嚇中安定下來,鼻子正嗅地上青草散發(fā)出的芽香。
“大了,大了。”小弟來回擺動著腦袋。
姐姐捂著嘴笑小弟戴上柳帽那傻傻的樣子,而自己頭上則是山花織成的一個圓。小弟望見姐姐比自己漂亮,便扔掉帽子又去追姐姐,嚷著也要那樣?擅棵啃〉芸靿蛑鴷r卻被姐姐閃了一下,幾次下來,小弟哭了。
“來,親親,不許哭。”
小弟在姐姐懷里邊玩草邊忙著抽泣,花帽在他頭上。姐姐將小弟從懷里放下,他呆呆地看姐姐過去牽那只小鹿,便又急急地跟了上去。他們累了便躺在一片蔭下,姐姐手枕著頭癡癡地望飄飛的柳絮。吹一下,柳絮成了朵云。小弟在一邊發(fā)現(xiàn)便爭著用手去捉,這樣,整個山野響傳著姐弟倆歡鬧的回音。
晚上回到腳樓,姐姐將小弟哄睡著,自己卻睡不下。她披著衣,胳膊支在木窗上望天上的星,星閃耀,映在河里粼粼一片,分不清何為天,何為地。“噼啪”一聲,桌上燈偶爾閃一下油花,姐姐回頭看著小弟,她擔(dān)心尿床。望著小弟那嬌紅的臉蛋,便又俯身將他那尚未放松的小拳頭輕輕展開放進被子。有時白天,她瞅到河岸裸膀的船小子臉會發(fā)紅,小弟也跑過來,頑猴一樣扭著屁股和她從窗子一起眺望。
“姐姐,你看什么? 是那大哥哥嗎?”
姐姐扭頭望著小弟笑了一下,抱著小弟邊跑邊說:“我們玩去吧!”
姐姐知道那看久了不好,可伴著日光變幻,自己身體前后比以前更加圓實,而她心里也有了種莫名其妙。
太陽被人們拿桶從河里吊起,晨霧還未散盡,沿岸的吊腳樓便開始有了熱鬧。酒家老頭的小女兒現(xiàn)今已可以獨自撐船,她哼著調(diào),前幾日姐姐捎口信說回來。河邊的身影愈來愈清晰,姐姐早已在河岸。
“姐姐! 姐?”
姐姐沒有回應(yīng),直到船觸到石頭上沉悶的一響,姐姐驚了一下,發(fā)現(xiàn)妹妹已在身邊。
“姐姐,你咋啦?”
“姐姐有病。”
“沒事,回去讓爹爹為你配幾服藥。”
姊妹倆上了船,姐姐一路發(fā)呆。小妹搖著擼,心里糊涂姐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酒家老頭來到河岸,小女兒瞅到是爹爹,喊了一聲,急急的劃了過來。
“慢點兒,慢點兒。”
姐姐在后面聽到妹妹叫聲,身子探了探又膽怯地縮著沒有在動。其實,酒家老頭已知道女兒的事,他向女兒招了招手,三人默默上樓。
“爹爹。”大女兒抿了抿干燥的嘴。
“唉……”酒家老頭撣了撣煙管。
“我——”大女兒還未出口。
“爹爹曉得。”酒家老頭平靜地說。
小妹呆呆的望著木椅上抱住爹爹的姐姐,她不敢相信姐姐的肚子已被人提前下了種。姐姐懼怕,吃香灰,喝冷水,可肚子依然變化。輕微的泣聲,姐姐在抹眼淚。
“爹爹,我怕。”姐姐抽泣著。
“娃娃,莫怕,人家說他們不搞沉潭發(fā)賣那一套。這幾天,你住在家里。”
有人敲門,小妹去開門,她邊走邊看姐姐,姐姐則仰起頭望著慈祥的爹爹,門一直響著,屋子很靜。
小妹將門拉開,是那位小丈夫,他長大了許多,小妹依稀辨得。
姐姐愣住,他緩緩走過去握住姐姐被淚水沾濕的手。
“把娃娃生下來。”姐姐低著頭。
爹爹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而小妹在門旁看著他們,輕輕拉住門從屋口出來,臨走時,爹爹看了她一眼。
小妹獨自來到橋上,她望著遠山,覺得世界空了許多。
“唉嗨……妹妹你兮在撐船,哥哥我兮仔細看,藍花花兮褂子,黑溜溜兮眼,我將你兮比神仙。”
小妹她瞅著橋下卻不見唱歌的人,一群小子在捕綠頭肥鴨。他們個個翻騰在水里打著口哨。一個小子突然從水面竄出,右手捏了只翅膀撲騰的肥鴨。他甩了甩頭,水花四濺,接著左手抹了抹臉,朝小妹笑著招手,身上像涂了層油。橋上小妹羞得慌忙扭過身子,獨留一條烏烏的辮子在空里搖擺。
這一天是端午。
后來她才知道唱歌的是弟弟,那天和哥哥一起水里捉鴨的也是他。
這兄弟倆下完水便在一起閑話,說著說著便提及她。哥哥嘴笨。
后來,聽說哥哥一次下水淹壞了。這消息傳到她耳邊時,她正坐在岸邊,呆呆地望著水面,嘴角輕輕念叨一聲,哥哥。
弟弟從此乘船離走好久都沒回來,她便時常坐在那塊早已光溜的石頭上望著河,不知在望什么。
姐姐那娃娃長得很好,而姐姐也同時成了婆婆。娃娃娶婚那天,姐姐抱著和小丈夫剛生的小二來到門口,轎子剛落,她一邊歡喜的逗著懷里小二,一邊呆呆地望著那個新娘,似乎想起了甚么。妹妹參加完慶禮一人來到渡口,身后那株桃樹已經(jīng)開花,她坐在船上,目光隨著兩只小腳波浪出的漣漪一圈又一圈載著那顆剛落的桃花花瓣漸漸遠去。
“唉嗨……妹妹你兮在撐船,哥哥我兮仔細看,藍花花兮褂子,黑溜溜兮眼,我將你兮比神仙。”
妹妹猛地起身,那個唱歌的小子劃著船,船上,爹爹在笑,唱歌小子也在笑。
這個爹爹就是從文,而她兩個女兒,大一點的是蕭蕭,另一個便是翠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