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依然記得第一次提筆寫信時的興奮和激動?是否依然記得伏案書寫時的謹慎小心?是否還依然殘存著一點點對書信的崇敬?是否依然有著一絲絲對遠方故人云外傳書的期盼?是否還記得你第一封正式的書信是寄向何方寄予何人?在外奔波的父親,久別未見的朋友,還是心儀已久的他?或者,那封你深情款款的信至今仍安靜地躺在舊日記本中不曾寄出?對象已然不再重要,內(nèi)容亦無需探究,值得探討的是:我們是否依然還留存著對書信的那種敬重?
古代的中國,是一個乾坤朗朗的書信世界,沒有哪個民族比內(nèi)心含蓄的中國人更喜歡書信了。古代的中國實在太大了,比整個歐洲都大,空間的遼闊導致了旅途時間的延展,生離宛如死別,女子留守家中,男子奔波在路上,巡回來往的商人,趕考的士子,調(diào)動的官員,朝圣者和戍邊將士,如飛星運轉(zhuǎn),似螞攘蜂熙。顏氏家訓云:“別易會難,古人所重。”“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那是安史之亂時特有的感受,可即便是在承平時期,人們對書信的熱切期盼亦是不可等閑視之。“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fù)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那種千言萬語寫不盡說不完的心情,難道只有古之如張籍者方能體會到?
書信能將所有細膩如發(fā)的情懷都表達得毫分不差。“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是兒子、父親、丈夫?qū)抑兴寄钪藧鄣幕仞,倘若那封期望已久的書信仍未到達,時間會變得漫長,與人的感覺一起延伸。“過盡頭流波,未得魚中素”,這可是深色期望過后的沉沉失望?“別來雙燕又西飛,無端不寄相思字”,這可是遠方思念之人的嗔怨?“書得鳳箋無限事,猶恨春心難寄得”,這可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糾結(jié)?只可惜感情太復(fù)雜,文字太蒼白,沒有哪一封信件能將其完美表達。古代通訊太不方便,官驛所能提供的民間服務(wù)又少之又少,所以似乎沒有哪個郵差能承載如此沉重的使命。
仍然記得我的第一封信是寫給父親的。小學三年級左右,父親外出,那會兒沒有電話,書信是出門在外的人與家人聯(lián)系的唯一紐帶。時隔經(jīng)年,書信的內(nèi)容早已忘卻,但執(zhí)筆時的激動難抑至今仍記憶猶新。從咿呀學語到連詞成句,一點點進步后的第一篇“作品”竟是寫給父親的信,對于他收到信的心情雖不得而知卻也可猜之一二。
父親以前有些固執(zhí),對我管教很嚴,兒時我總是需要將他的話奉為圣旨,否則就要挨訓。但青春叛逆期也曾多次“抗旨”,甚至與他爭得面紅耳赤。可是女孩子的心終究是柔弱的,每次和他爭吵后“勝利”的快感總是無法沖淡心底對他的愧疚,可又不愿意當面道歉,怎么辦呢?于是書信便成了我經(jīng)常的選擇。我常在和父親吵完架后,以寫信的形式和解,此法屢試不爽。后來,父親告訴班主任,我身上他最欣賞的地方就是每次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向他坦白認錯。如今,父親學會了妥協(xié),而我也學會了理解和體諒,爭吵少了,矛盾不再需要書信來解決,我想,若有一天翻箱倒柜中看到一封曾經(jīng)寫給父親的信,定會感慨萬千吧!
書信的形式與內(nèi)容很多樣,可以像傅雷告誡兒子的家書那樣綿長且富有哲理,也可以像地震中那位媽媽用手機寫給兒子的短信那般簡短又深情無限:“寶貝,如果你能活著,要記得媽媽愛你。”它可以像小凡卡寫給爺爺?shù)男拍菢哟呷藴I下,也可以像張英給家人的回信“千里家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那樣洗滌我們的心靈。它可以是情竇初開時,男孩偷偷加進女孩書中的“我喜歡你”的青澀字句,也可以像曉霞寫給少平,潤葉寫給少安的信那樣情深意切。
在這個通訊技術(shù)發(fā)達的時代里,究竟還有多少人愿意提筆寫信呢?如今,再復(fù)雜的情感都不再需要紙質(zhì)信件來傳遞,即便是郵差都有些不屑于書信之輕了。當自己用心寫好一封信后不得不選擇快遞寄出時,我很無奈?偸枪虉(zhí)地認為書信的美好即體現(xiàn)在等待的過程中,若沒有了等待,那便不應(yīng)該再叫信了!即便感情真摯,畢竟少了情味。
世界頂級鋼筆制造商萬寶龍公司的總裁韓悟夫如是說:“我始終相信書寫是人與人之間感情最真誠的表達,它不僅能使人靜下來,也為人們做過的事留下痕跡。”有歌唱到:“你能看到我就在屏幕上發(fā)字,卻看不到我滴在鍵盤上的眼淚”。有詩云:“淚彈不盡當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書寫的特別之處是電子郵件無法比擬的。
放下手機,靜坐書桌前,懷著虔誠熱切的心,提起筆,在我們還有時間、還愿意、還能提筆的年紀,寫下一封或幾封信吧!若感情濃烈,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那就一氣呵成,寫完寄向遠方。若感情太過苦澀,不便訴說,或已然疏遠,無從說起,那就寫完將它埋于箱底。寄與不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還青春的年紀,你至少拳拳深情地與書信有過一次親密的接觸。如果一個人一生都沒有認真且深情地寫過一封信,那真的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