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越來越大了,路越修越寬了,家卻越來越小了,生活越過越好了,日子越來越紅火了,年味卻越來越淡了。
小時候,房子小,人多,路不通。白天混跡于鄉(xiāng)野與鳥獸為樂,牛羊?yàn)榘椤M砩弦淮蠹易,擠在一起吃晚飯。最喜過年,不僅有各色美食,可以四處游玩,還可以全家一起置辦年貨。除夕那天,要掃塵,打掃屋子,清洗杯具,撣拂塵垢,蛛網(wǎng),把清掃的垃圾掃在一起用火燒了,意味著一年的晦氣全部燒盡,也意味著除塵布新。最歡快的就是除夕那天一起包餃子,剁餡兒、和面、搟皮兒、剝蔥、切肉,切蘿卜、芹菜、白菜……調(diào)各種不同的餡兒,大家都忙的不亦樂乎。蘿卜餡兒,白菜餡兒,芹菜餡兒,當(dāng)然我最喜歡的就是芹菜餡兒了,綠綠的,又好吃又好看,一口咬下去,芹菜汁兒的香味竄的滿口都是。那會兒我根本不會包餃子,總是胡亂的捏,包出來的餃子總是和包子一樣,還不停的得瑟:我的最好看,你們別和我搶著吃喔。奶奶總是寵著說,你的好看,你的最漂亮了,自己包的自己吃,我不讓別人跟你搶。當(dāng)然,奶奶偶爾也會放一個硬幣在里面,她說吃出來會有好運(yùn)氣,所以每個人都爭著搶著吃,尋找那一枚能帶來好運(yùn)氣的餃子。最豐盛的就是年夜飯了,一大桌子,美味又豐富,但年夜飯前要上墳,為感謝老祖宗的庇佑。一碗肉,一盤菜,一碟水果,一壺酒,幾卷火炮,幾疊紙,先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在墳前跪著燒紙,然后每個人拿一柱香開始祭拜,行跪禮,頭微低,雙手拿香與額頭平齊,嘴里說些祝福保佑的話,再由長幼順序開始放香,行三叩拜禮,起身后放鞭炮,讓祖先們也跟著樂呵樂呵。
我們家的墳地分散的遠(yuǎn),每次去上墳都會走好多地方,這樣就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過很多人家,好客的鄉(xiāng)親們總是招呼著去吃飯,每次上墳完回去我們這些小輩們都會被“扣”下來吃飯,收獲頗豐的一次是吃了六次年夜飯,回到家怎么也吃不下了,卻還是被大人哄著說多少吃些,吃點(diǎn)吉利。吃完年夜飯,一家人圍在火爐旁,看春晚,守歲,常有“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的說法。老人說,通宵守歲,可以把一切邪瘟病疫驅(qū)走,我卻常常堅持不下來。但一過十二點(diǎn)我就精神了,十二點(diǎn)時爸爸會準(zhǔn)時放煙花,看完煙花,我就拿出自己珍藏的擦炮玩兒,可是,我不敢自己玩兒的,只得央求爸爸幫我,我就只能享受著用兩只小手半捂著耳朵聽一會兒一個“嘭”的炮響聲,那會兒便是最開心的時刻了。稍長些,就自己玩兒,嗜炮入迷,無論是什么樣的都敢點(diǎn)燃,還在手上停留半天,有一次沒擦炮玩兒了,我就拿了火炮,剛開始還有點(diǎn)害怕,可玩了幾顆后,覺得更好玩了,可沒想到剛剛點(diǎn)燃火炮還沒來得及扔出去就爆炸了,瞬間手就被炸掉了一大塊皮,我卻滿不在乎,心里想的是火炮真厲害,但我卻被爸爸罵“女孩子家家玩什么炮啊,現(xiàn)在好了吧,長記性。”不過,至今爸爸都不知道我玩兒的是火炮,不然他會驚訝,如今這么文靜的女子當(dāng)時怎么會那么皮。
在爆竹中迎來了初一。這一天也特別講究,穿新衣,新鞋,萬象更新。貼對聯(lián),財神,門神,年畫,倒福。財神貼廚房的門,招財進(jìn)寶。門神貼正門,驅(qū)邪避魔,我見過最多的門神就是穿戎裝手拿瓦面金見锏的秦瓊和手拿雙鞭的尉遲敬德,看著他們兇神惡煞的臉,小鬼肯定不敢進(jìn)。倒福貼各個小門有時也貼正門,預(yù)示福到了。年畫貼堂屋的中間,象征新的一年到來。對聯(lián)貼門兩邊,印象最深的一副是“一帆風(fēng)順年年好,萬事如意”。那時的我在貼對聯(lián)和年畫時總愛瞎幫忙,結(jié)果把面粉熬制的漿糊弄的滿臉滿手都是,黏糊糊的,還不停的往衣服上擦,結(jié)果那些本屬于對聯(lián)的紅和金粉全都粘在我臉上和衣服上了,媽媽說那時的我活像一只招財貓。即使這樣,我也完全不當(dāng)會事兒,繼續(xù)“幫忙”。人小夠不著,就使勁的墊腳,還特別像模像樣的搬來了凳子,先爬上門墩,一只腳踩著門墩用手抓著門把手另一只腳往凳子上躍,站好后就在哪貼“福”,端著一個大碗用刷子往門上刷漿糊,東一刷西一下,福字占了一小塊,門上卻到處都是漿糊。正向爸爸炫耀時,一個重心不穩(wěn)摔了下來,頭磕在了門墩上,從此留下了右額頭上的像蟲子似的歪歪曲曲的疤,可它盛滿了我童年甜蜜的回憶。爸爸說,我那會兒摔傻了,不停的流血,卻半天沒反應(yīng),嚇壞他們了,當(dāng)說我的“福”貼錯了,要倒貼時,我卻“哇”一聲哭了,因此他們沒有把我貼的正福修正過來,那一年門上的福一正一倒。
初二,初三迎來了拜年,姑姑們帶著表姐表弟們回來了,更為熱鬧了,一群小孩吵吵嚷嚷,東奔西跑,你搶了我的糖果,我搶了你的發(fā)夾,不停的追逐,搶奪,鬧騰,露出了白白的牙齒,放肆的笑容。一群大人有說有笑,嘮著誰家又娶了個賢惠俊俏的新媳婦,誰家的小子爭氣今年考了個第一,動情處撫掌大笑,前仰后合,但還不忘時不時地呵斥著吵鬧的我們,一群毛孩子,慢點(diǎn)跑,別摔著了,臉上卻是滿滿的笑容。
如今,越發(fā)的怕過年了,各色美食和娛樂活動讓人眼花繚亂,可再也沒有了當(dāng)年的開心滿足,沒有了濃郁的年味兒。再去祭祖時,路過的鄉(xiāng)親的房門都關(guān)著,再也不會擔(dān)心被“扣”,再也沒有吃六頓飯還要被勸吃的無奈,取而代之的是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夜晚的煙花無比燦爛,卻沒有了坐在火爐旁的一大群說說笑笑的人兒,沒有人再勸說必須堅持守歲,沒有人再講關(guān)于年那種怪獸的傳說,我再也沒有自己玩過炮,因?yàn)榕掳。春晚還在,或許因?yàn)槿松,覺得無味,大家便都早早睡下。第二日醒來,想去串串門兒,卻發(fā)現(xiàn)門已鎖,偶爾見到人,寒暄還在,卻再也沒有了那溫馨動人的笑容。來拜年的人漸少,稀稀拉拉的兄弟姐妹們,全然脫離了當(dāng)年的毛孩子樣,坐在一起,卻無從聊起,盡顯尷尬。如今,我只能在夢里去回味那深深的年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