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在鄉(xiāng)下長住過一段時間，紅紅的房頂，灰色的圍墻，臨街的一面小小的窗戶，對面是街坊的小小窗臺。
我喜歡在窗前讀書，或者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端著一杯茶，看著方方正正的窗戶，像極了一只相框，而對面窗臺上探出的一個扎著小馬尾的腦袋，則成為了最合適的相片。
母親在門口淘米，還要在米飯里加一把綠豆，四五歲的小馬尾跑出來，偷偷抓了一顆，緊緊握在手掌里，然后自以為沒有人發(fā)現(xiàn)，默默的走開了。
然后，窗臺上多了一只小花盆，里面有滿滿的沙子，小馬尾像寶貝一樣看著它，經(jīng)常一看就是一下午。
透過相框，我發(fā)現(xiàn)小馬尾常常把母親倒的熱水倒進花盆，或者偷偷的往花盆里灑上餅干屑，有時候還在沙子里埋進幾塊剝好的糖果。在傍晚散步的時候，我路過床前，小馬尾正愣愣的盯著花盆。
我問她：“你的花盆里有什么寶貝?”
她小心的看了下周圍，神秘的對我說：“我在種綠豆，老師說‘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我要種出一書包的綠豆來。”
我想對她說，種綠豆不能用熱水澆灌，餅干屑與糖果會增加水的濃度，反而會讓種子失水，而且用沙土做土壤，怎么會種出結(jié)籽的綠豆來呢?但是，當我看到小馬尾認真而又嚴肅的表情，終于忍住了。
而小馬尾問我：“您說我的綠豆什么時候可以長出芽來?”
我說：“再過幾天就差不多了吧。”
小馬尾壓低聲音說：“為我保密哦，我要一直看著它結(jié)出綠豆來!”
我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愿望，點點頭走開了，回到了相框前，更加留意對面的相片。
每天早上上學前，小馬尾仍然偷偷的澆熱水;每天下午放學后，小馬尾仍然往花盆里埋上幾塊糖果，甚至是剝好的橘子、切好的蘋果。
我實在不忍心繼續(xù)看下去，準備去阻止她。在一個傍晚，我散步到她的窗臺前，她探出腦袋，小心的看了看周圍，略顯高興的說：“看!我的綠豆發(fā)芽了!”
我微震，仔細看去，果然在盛滿沙子的花盆里，黃嫩的豆苗剛好破土而出，稍稍沾著一點綠色，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
于是，我更加注意相框里的相片。
發(fā)芽、抽葉、開花……甚至有了瘦弱的豆莢，在夕陽中鋪滿霞暉。
而小馬尾依然澆灌著熱水，在沙子里埋上各種好吃的零食，甚至有一次偷偷埋進去一只雞翅膀;而那株綠豆，仍然在健康茁壯的成長者，直到有一天，小馬尾終于拉著母親的手，摘下了一個個的豆莢。
在一個晨露遍地的早上，我忍不住去拜訪對面的街坊，向母親描述著我的一張張相片。母親拿起外衣，招呼我一起出去。
穿過屋子后面的一片林子，有一個小小的溫室大棚，母親打開門，跟我一起走進去。
大棚的地面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綠豆，有剛發(fā)芽的，有剛抽葉的，有剛開花的，有剛結(jié)莢的。母親笑著對我說：“她是一個很懦弱自卑的孩子，老是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人，而且還患有重度的自閉癥，但我知道她是需要成功和認可。”
于是，透過相框，我的相片內(nèi)容繽紛起來——小馬尾還是在忙碌著，盛滿沙子的花盆里，用熱水澆灌的種子，不斷收獲各種驚喜，長出了麥子，長出了紅豆，長出了迎春花……有一天，甚至長出了嬌艷欲滴的玫瑰。
我也忍不住走進相片，站在窗下跟她分享她的欣喜和歡樂。
我終于要離開了，她拉著母親來到我相框前，笑吟吟的對我說：“我要轉(zhuǎn)學了，這個給您做個紀念吧!”然后拉著母親的手，跑開了。
我打開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枚“XX特殊學校”的�；�。
又過了兩年多，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邀請我周日去一趟福利院的禮堂，我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那是一場關(guān)愛自閉癥孩子的義演，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少兒歌舞藝術(shù)團的音樂舞蹈，活潑可愛的小演員們演繹著一粒種子長成大樹的情景。
那位母親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對我說：“那個梳著雙馬尾的就是當初只愿意跟您說話的孩子。”
我愣了下，忽然熱淚盈眶：這位慈祥的母親，種下的不只是一溫室的豆苗，而是滿滿的希望;而小馬尾收獲的，不僅僅是希望，還有永遠都會開出希望之花的種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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