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第一塊黑板在蓮花峰頂舒展
我們蘸著鐘乳石的墨汁，給每一根石柱起學號
望峰亭的鈴聲敲碎旱季的云
碎成撒尼人刺繡上未完成的拼音格
石板路是卷邊的課本，野蕨菜
用葉脈臨摹我們逃課的路線圖
阿詩瑪?shù)牡褂翱傇谙挛绲谌?jié)課
準時漫過石灰?guī)r課桌，粉筆灰
落在她的銀飾上，積成小雪
英語老師教stone forest時
雨燕正用方言翻譯著喀斯特的皺紋
我們把乳餅掰成幾何圖形
米線在搪瓷碗里編織經(jīng)緯，直到
地理課的等高線爬上石林湖的額頭
當雨季漫過膝蓋，教室便長出
珊瑚礁的紋路。鐘乳滴答計算碳酸鈣的成長
我在石縫里養(yǎng)過三只春蠶
它們啃食的月光，比桑葉更透明
火把節(jié)那晚，所有石峰都舉起
未完成的作業(yè)本。火星濺入溶洞
照亮地下河泛黃的考卷
鐘磬在暗河里發(fā)酵成米酒
醉倒的導游詞，說著我們的乳名
多年后，我的指節(jié)仍能叩響芝云洞的編鐘
那些未被溶蝕的姓名在石筍間隙發(fā)芽
而鐘乳筆尖始終懸在阿著底的天空
遲遲不肯落下最后的句點
蟬蛻在實驗樓拐角搖晃成風鈴時，地理老師正用粉筆戳破云貴高原的脊梁。我們攤開習題冊的褶皺，看見北緯25度的陽光正在解凍珠江源頭的冰凌。
（窗臺上有人用修正液畫著永遠走不到終點的等高線）
生物課解剖的青蛙在搪瓷盤里復活，跳進教學樓投下的斜影�？倓�(wù)處新漆的欄桿吞吃著鐵銹，而我們的校服口袋永遠鼓脹，藏著沒成熟的青芒果和揉皺的火車時刻表。
（課桌深處 磁條飯卡正在消磁成褪色的月亮）
籃球場邊白蠟樹在抽芽，數(shù)學競賽的草稿紙背面，有人用函數(shù)方程式推導著廖廓山腳下油菜花的開放周期。教導主任沒收的漫畫書里，超級英雄正在拯救月考成績單折成的紙飛機。
（圖書館古籍部的霉斑正在生長，像爨碑上未破譯的筆畫）
化學試劑在試管里結(jié)晶時，有人把碳酸飲料搖成微型海嘯。歷史課本里的青銅器滲出銅綠，我們在課間操隊列中偷偷調(diào)整站位的經(jīng)緯度。
（食堂二樓第三扇窗總盛著不同顏色的黃昏）
粉筆灰落在值日生的睫毛上，變成觀測星象的鏡片。英語聽力磁帶卡頓時，整個教室懸浮在虛擬語氣的時態(tài)里。
（有人用指甲在課桌上刻下通往昆曲高速的虛線）
模擬考卷翻飛如白鷺掠過南盤江，晚自習停電的瞬間，熒光筆標記的重點，在黑暗中集體出逃變成珠江源暗河的磷火。
（宿舍樓晾衣繩繃緊成五線譜，晾曬著未干的進行曲）
生物園含羞草第37次閉合時，有人把志愿填報指南折成千紙鶴。教導主任的皮鞋聲碾過走廊，驚醒了趴在成績單上冬眠的整個青春期。
（晨跑揚起的紅色跑道碎屑正在重組為遠方的等高線）
當畢業(yè)合影的裂痕終于沿著墨江的流向無限延展，我們才在晨霧散盡的剎那看見所有未解的方程式答案，正順著橫斷山脈的褶皺，流向北部灣咸澀的坐標系。
鐘樓吞下第七枚硬幣時，我正數(shù)著銀杏葉掌紋
每一道裂痕都是候鳥遷徙的航道
而我的指紋正在圖書館的舊書里
慢慢褪色成線裝書頁的批注
地鐵二號線切開城墻的動脈
青銅的血管里，時間在結(jié)痂
考古系女生用毛刷輕掃秦俑的睫毛
石膏碎屑落在我的實驗報告
凝固成咸陽原上未解的方程
大雁塔斜影里，我們騎著共享單車追趕落日
車筐里裝滿未拆封的快遞與鄉(xiāng)愁
護城河打撈起無數(shù)個相似的黃昏
總有一個倒影屬于貞觀年的進士
階梯教室的玻璃幕墻在流淚
電子屏閃爍的藍光中有人用方言默寫《長恨歌》
我數(shù)著空調(diào)外機震顫的節(jié)奏
計算驪山腳下溫泉的沸點
凌晨兩點的燒烤攤前，花椒在鐵板上飄香
我們談?wù)摶羧ゲ∧骨暗氖R
它鬃毛里積攢的雪，是否比
考研真題更接近永恒的沉默
博物館的玻璃柜里，瓷器正在褪去釉的光澤
而我的學生證在閘機口日漸消瘦
當雁塔晨鐘第八次敲碎霧霾
我終于學會用碑林的裂痕丈量青春
都市里，十號線把人群碾成發(fā)光的魚群
國貿(mào)站出口的霓虹漲潮時
我們總在電梯間練習倒立
讓西裝口袋里的鑰匙學會浮潛
故宮的琉璃碎成魚鱗，798銹蝕的鋼管正抽枝
地下室的霉斑里長出一片草原
指紋在打卡機里播種時
西伯利亞的雪正途經(jīng)三元橋
中關(guān)村鍵盤敲出的代碼正在后海結(jié)成薄冰
凌晨兩點的霧霾中
有人用煙蒂焊接斷裂的立交橋
咖啡漬在會議紀要背面長出年輪
五道口的月亮是枚生銹的硬幣
每次翻身都掉落下金屬的鴿群
房東太太的皺紋里藏著八條地鐵線
我的行李箱在隔斷間蛻皮，長出鋼筋的根系
國貿(mào)三期切開云層時，腳手架上的工人
正用焊縫收集散落的星光
快遞車碾過未名湖的倒影
外賣箱里裝著整個燕山的黃昏
我們終將在早高峰的沙漏里結(jié)晶
成為某塊玻璃幕墻的某個棱面
當所有寫字樓同時亮起遷徙的燈
水泥森林忽然柔軟成水草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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